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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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穆察的路口。

    仿佛是要證實我的猜測,遠處響起一聲槍聲,很像放煙火的聲音。

    我看見布拉尼西側的天空中挂着一顆光芒四射的維利式信号彈,跟照明彈很相似,落下來時呈抛物線狀。

    以前在夜間演習的時候,我也曾經打過十幾發這樣的信号彈。

    這六名士兵顯然是要趕往穆察的另一面去“突擊”某一個據點。

     盡管如此,我還是對四周進行了察看。

    二十碼外,有一群亂石,亂石周圍有小灌木叢,可以隐蔽。

    我從樹木底下悄無聲息地跑過去,連幹淨的褲子和襯衫都忘了拿,在兩塊石頭中間天然形成的低凹處躺了下來。

    石頭仍在散發着白天的餘熱。

    我注視着地平線上的裂口處,小路就從那兒延伸下去。

     沒過多久,有動靜證明我做對了。

    那一群人下來了。

    他們可能隻是從伊庇魯斯或什麼地方來的一群友好的年輕人,但是我還是盡可能緊貼地面躺着。

    當我聽到他們肩并肩走過來時,距離大約隻有三十碼,我臉朝下透過掩蔽着我的枝葉偷偷地對他們進行觀察。

     我的心激烈跳動起來。

    他們穿的是德國軍裝。

    起初我以為他們是為了演習的需要把自己打扮成“敵人”。

    但是後來一想又覺得不對。

    德軍占領期間犯下大量暴行,任何一個希臘士兵,哪怕是為了演習,也絕不可能穿上德國軍服。

    這一下我全明白了:假面劇已經演到了他的領地之外,老魔鬼一點也沒有退讓。

     最後一個人扛的包比别人的大得多,上面還豎着一根細細的隐約可見的金屬杆。

    真相一下大白了。

    我立即想起迪米特裡艾茲在學校裡還有一個間諜夥伴。

    他是個希臘人,但長得像土耳其人,很壯實,沉默寡言,理短平頭,是個自然科學老師。

    他從不涉足教師休息室,住在自己的實驗室裡。

    他的同事給他起了個綽号叫“煉丹術士”。

    對變節行為有了新的更深的認識之後,我想起了他是佩達雷斯庫最親密的朋友。

    但是我首先想到的還是他的實驗室裡有一台發報機,因為有些學生将來想當無線電發報員。

    學校甚至有自己的業餘無線電台信号。

    想到這裡,我不禁一拳砸在地上。

    一切都明白無誤了。

    這就是他們為什麼總是事先知道我要來的原因。

    學校隻有一個大門,看門的老頭寸步不離看守着。

     軍人們走遠了。

    他們一定是穿了膠底靴,裝備也捆紮得很妥帖,因此發出的聲音才這麼小。

    但是因為我走得快,顯然打亂了他們原來的計劃。

    那一發信号彈隻能是一個來遲的信号,告訴他們我正在途中。

    起初我有點怪罪朱莉,但很快就開脫了她的責任。

    此時對她産生懷疑,顯然正中康奇斯的下懷。

    但是他未曾考慮到,他的“誘餌”會證明她站在“老鼠”一邊。

    我知道她對這一新的圈套一定一無所知,而老鼠已經變成了狐狸,不那麼容易上當了。

     我甚至想過要跟蹤他們,看他們到哪兒去,但是我記起了我自己在軍訓中的教訓。

    無風的夜晚,千萬不要巡邏,如果能避免的話。

    切記距離月亮較近的人看你比你看他更清楚。

    他們走過去三十秒之後,我已經幾乎完全聽不到他們的聲響了。

    一塊石頭被踢得亂滾,過後恢複寂靜。

    又踢到了一塊,聲響十分微弱。

    我又等了三十秒,然後從地上爬起來,開始盡快地沿着小路往上爬。

     到了山脊頂上,地面變得平坦了。

    我必須穿過一片五十碼左右的開闊地,才能從北坡下去。

    這一片地飽受大風侵襲,亂石四布,有幾叢孤零零的灌木。

    再過去是一大片高大的柽柳,大約有一英畝。

    我可以看見輕柔的柽柳枝葉間有一處黑色的入口,我走的小路就要從那裡穿過。

    我伫立聆聽。

    一片靜寂。

    我開始大步流星地穿越開闊地。

     我跑了一半,聽到砰的一聲。

    一秒鐘後,一顆維利式照明彈在右邊大約兩百碼處的空中爆炸開來,整個山脊都被照亮了。

    我立即卧倒在地,臉轉向一邊。

    照明彈滅了,咝的一聲栽進黑暗之中,我馬上站起來,朝着柽柳樹林疾跑,顧不得一路上弄出多大的聲響了。

    我安全地進入柽柳林,停下來歇口氣,想弄清楚康奇斯到底又在耍什麼荒唐的新詭計。

    我突然聽到有腳步聲從照明彈升起的方向沿着山脊跑過來。

    我開步從七英尺高的灌木叢之間往下猛沖。

     我跑到小路的彎曲處,這兒比較平坦、寬闊,這下可以跑得更快了。

    然而,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在沒有任何提防的情況下,我的腳被絆了一跤,立即栽倒在地。

    我前伸的一隻手紮在一塊石頭的尖角上,疼得鑽心。

    胸肋處啪的一聲疼痛難忍。

    我聽得出自己從肺裡呼出的氣息也受到了影響,用深受震驚的聲音喊了一聲“天啊”。

    我一時暈頭轉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右邊的柽柳林後面傳出了嚴厲的低聲命令。

    我不懂德語,隻能說一兩個字,但聽起來挺像純粹的德國口音。

     小路兩旁,在我周圍,聲音嘈雜。

    我被一群德國兵模樣的人給包圍了,他們總共七個人。

     “這到底玩的是什麼鬼把戲?” 我縮回身子,跪了起來,把手掌上的沙子抹掉。

    有一隻手的指關節上全是血。

    兩個人走到我背後,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了起來。

    另一個人站在小路中間,顯然是個頭兒。

    他不像其他人扛着步槍或沖鋒槍,他隻有一把左輪槍。

    我斜眼偷看我左邊那個人背的步槍,像是真家夥,不是舞台上用的道具。

    他的長相也像真的德國人,不是希臘人。

     别左輪槍的人顯然是個軍士,他又用德語說了些什麼。

    小路兩旁各有一個人,站在柽柳樹旁,彎着腰,擺弄着一張絆網。

    别左輪槍的人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我望着身邊的兩個人。

     “你們會講英語嗎?” 他們對我說的話絲毫沒有引起注意,反而拽了一下我的胳膊,示意我閉嘴。

    我心裡想,天啊,隻好等到再見到康奇斯了。

    軍士站在小路上,背對着我,另外四個人聚在一起,其中有兩個人坐了下來。

     有一個人顯然是問了可不可以吸煙。

    軍士說可以。

     他們點上了煙,借着火柴的光亮可以看到頭盔下的臉。

    他們開始低聲談話。

    他們似乎全是德國人,不是隻會講幾句德國話的希臘人,是貨真價實的德國人。

    我對軍士說: “這場玩笑開完了,你們也許會告訴我,我們在等待什麼。

    ” 軍士轉身向我走來。

    他大約四十五歲,長臉頰。

    他在距我兩英尺左右的地方站定。

    看樣子不像個特别殘暴的人,但他的模樣和他的身份頗為相稱。

    我以為他照例又要啐我一口唾沫,但他隻是平靜地說:“您剛才說什麼來着?” “見你的鬼。

    ” 他仍然盯住我不放,似乎有所不解,但是終于有興趣看我一下了。

    很快他又毫無表情地把臉轉向一邊去了。

    我被他們抓住的胳膊有了一點松動。

    要不是我已經受了重創,我可能借此機會逃脫了。

    後來我聽到上面的山脊有腳步聲。

    過了一會兒,我原先看見過的那六個人排着松散的單行隊伍順着小路走過來了,但是他們還沒有走到我們跟前,就在抽煙的那一群人旁邊解散了。

     抓住我右胳膊的人大概隻有二十歲。

    他開始低聲吹口哨。

    盡管我說過他們是在開玩笑的話,但到當時為止他的表演堪稱頗有說服力。

    他吹的那首平淡無奇的曲調,是盡人皆知的《莉莉·瑪蓮》。

    難道他吹這首曲子有雙關诙諧之意?他的下巴很大,粉刺密布;小眼睛,沒有睫毛。

    我想,這是有意挑選的,因為他的外貌像日耳曼人,嚴謹,像機器一樣冷漠;似乎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也不知道我是誰;他對這些根本不在乎;他隻知道執行命令。

     我算了一下:十三個人,至少有一半是德國人。

    得花錢把他們弄到希臘,再從雅典送到小島上來,還要配上裝備,訓練、排演。

    完了還得花錢送他們離開小島回德國去。

    沒有五百英鎊是拿不下來的。

    這都為了什麼呢?為了吓唬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也許隻是為了給他留下一個深刻印象。

    與此同時,我最初因受突然刺激而産生的慌亂已經消退,我覺得自己的看法也改變了。

    這一幕确實組織得很好,是經過精心策劃的。

    我感到自己又一次置身于魔術師康奇斯的魔力之下:既害怕又着迷。

    又傳來了更多的腳步聲。

     又出現了兩個人。

    一個又矮又瘦。

    他順着小路大踏步走過來,後面跟着一個比他高的人。

    兩個人都戴着有帽檐的軍官帽和鷹徽。

    他走過時,士兵們連忙起立,他迅即示意讓他們稍息。

    他徑直向我走來。

    他顯然是個演員,是專門演德國校官角色的,一張嚴厲的臉,瘦削的嘴,唯一缺乏的是配有長橢圓形鏡片和鋼框的眼鏡。

     “你好。

    ” 他沒有回應,隻是用和軍士同樣的目光看着我,此時軍士筆直地站在他的背後。

    另一名軍官明顯是尉官,是他的副官。

    我注意到他有點跛腳,一副意大利人的面孔,濃黑的眉毛,黝黑的圓臉頰,人挺帥。

     “制片人在哪裡?” 校官從内口袋掏出一個煙盒,取出一支香煙。

    尉官趨前為他點火。

    在他們背後,我看見一個士兵穿過小路,手裡捧着用紙包着的東西——某種食物。

    他們在吃東西。

     “應該說你演得不錯。

    ” 他隻說了一個字,先在嘴裡鼓搗了一陣,然後像吐葡萄核一樣吐了出來。

     “好。

    ” 他轉過頭去,用德語說了些什麼。

    軍士沿着小路走去,取回來一盞防風燈。

    他把燈點上,放在我身後。

     校官順着小路走到軍士站立的地方,我在原地望着尉官。

    他的表情有點奇怪,仿佛想對我說什麼,但又不能說,似乎想從我的臉上找到某種答案。

    他把目光從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