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關燈
返回學校的路上翻山越嶺,隻覺得歸途漫漫。白日裡發生過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仍在心頭翻滾,難以止息。這也許是不可避免的吧。朱莉對我風情萬種,感情是真摯的,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仍不斷認為本該對她多提幾個問題,而且我還不斷想起,我已不止一次近乎相信她有關精神分裂症的說法。然而這是無從查證的。但是要對眼下出現的新情況進行解釋并非不可能。姐妹倆在一定程度上仍在搞兩面讨好,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也就是說,朱莉可能發現我的外貌頗具魅力,但有關她個人的真實背景,她仍然準備對我進行欺騙。我跟康奇斯也還有見面的機會,隻要能拿出一點小小的真憑實據,說明我不但知道姐妹倆的真相,而且還從島外得到了證實,說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場。

    同一個星期天的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間裡給幾個人寫信:塞爾尼阿巴斯的福爾摩斯太太、巴克萊銀行的P.J.費恩先生和朱莉教過書的文法學校女校長。在第一封信中,我解釋了因為與拍電影有關的事,我認識了她的兩個女兒;村裡的小學老師要我幫助他在英國的鄉村小學裡找幾個“通信朋友”;兩位姑娘則建議我給她們的母親寫信,請她幫助與塞爾尼阿巴斯的小學建立聯系,而且要盡快,因為我們學校很快就要放假了。在第二封信中,我表示想開一個戶頭,是支行的兩個客戶推薦我去的。在第三封信中,我說秋季要到雅典一所新開張的語言學校去當校長,有一位叫朱莉亞的小姐已經提出要到該校任教的申請。

    星期一,我又把全部信稿看了一遍,改了一兩個字,然後用普通書寫方式抄正了前兩封信,又到财務辦公室費勁地把最後一封打了出來,那是一台老式打字機,字體也是很古老的。我知道第三封信寫得有點牽強,電影明星通常是不會到國外去當貧困潦倒的小學教師的。但無論回音如何,對我都有用。

    我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又寫了兩封信,一封給塔維斯托克輪演劇團,另一封給劍橋大學格頓學院。

    我把五封信寄了出去,同時也給萊弗裡爾寄了一封信。我原希望米特福德能給我寫信。但是我知道我給他的信可能必須請别人代轉,即使如此,他也還是可能不回信。我把信寫給萊弗裡爾,很簡短,隻說明我是誰,接着說:

    我寫信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我在布拉尼的處境複雜。我知道你以前常到那兒去拜訪康奇斯,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此刻我真的需要别人的忠告和經驗。我最好再補充一句,這不隻是為我自己,還牽涉到其他人。不管你如何答複,我們都會很感激的,個中原因我覺得你是能領會的。

    甚至在我給這封信封口的時候,我也知道米特福德和萊弗裡爾會保持沉默,這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如果前幾年布拉尼真的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他們肯定早就說了。如果他們保持沉默,那一定是一種感激的表示。我還沒有忘記米特福德講過他跟康奇斯吵架的故事,也沒有忘記他提出的警告。但是我對他的動機開始産生懷疑。

    這件事情我想得越多,我就越是肯定迪米特裡艾茲是密探。反間諜的首要原則是裝傻,因此在星期天晚飯後我就裝出跟他特别友好的樣子。我們一起在學校碼頭上散步十分鐘,那天晚上悶熱非常,碼頭上還有點風,是個好去處。我說,梅利,真該謝謝你,我在布拉尼過了一個很愉快的周末:看書,遊泳,聽音樂。他對我在布拉尼度過的時光做了種種淫穢的猜測,我一笑置之。但是現在我懷疑她們的淫穢言行是有目的的,他是在為康奇斯檢查我的保密能力。我還感謝他對其他老師守口如瓶。

    我們悠閑地來回踱步,小島和阿戈利安大陸之間的海峽一片漆黑,我舉目遠眺,心想兩姐妹此刻不知在做什麼,她們那裡的海域是不是也同樣漆黑……大海靜悄悄,藏着無窮的奧秘,無盡的耐心,但它不懷敵意。我終于理解了它的神秘。

    第二天早上課間休息之後,我的理解又加深了一步。我找到一個機會把副校長請到一旁,他也是教現代希臘語的老教師。我說,有人告訴我,應該把狄奧多裡蒂斯寫的一個故事找來看一看……《三顆心》,問他聽說過這部作品沒有。他不會說法語,也不會說英語,他說話我聽不太懂。狄奧多裡蒂斯顯然是一位崇尚莫泊桑的希臘作家。我把聽懂的部分拼湊起來,已經可以猜出這故事與朱莉給我講過的相符。吃午飯的時候,最後一絲疑惑也徹底清除了。一個學生從副校長的飯桌旁走過來,把一本書放在我面前。《三顆心》是一個集子的壓軸長篇,是用純正的希臘語寫的,是與古希臘語用法一緻的現代正式希臘語,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我更是望書興歎,又不便去找迪米特裡艾茲幫忙。我借助詞典一段一段慢慢啃,證明朱莉的講述是真實的。

    星期三……星期三。我實在是等不及了。星期二傍晚放學之後,我便匆匆爬上中央山脊。我心中有數,知道這一趟肯定是白跑的。可是我錯了。遠處穆察灣淡紫色的海水裡停泊着一隻小船,從它白色的船體一眼就能看出是阿瑞托薩号,我的心立刻激烈跳蕩起來。我一下子明白:老頭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