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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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敲門,還把門推開了一半,把我們吵醒了。

    陽光射進來了。

    他看見我們還在床上,又退了出去。

    我看了看表:十點鐘。

    我套上衣服走出去。

    是一個牧羊人。

    我聽到遠處有他的羊群發出的鈴聲。

    他的兩隻大牧羊犬對我露出了牙齒,他用曲柄杖把它們趕跑,然後從他的大衣口袋裡掏出了用酢漿草葉子包着的一塊奶酪,那是他帶來給我們當早餐用的。

    幾分鐘後,艾莉森出來了。

    她把襯衣塞到牛仔褲裡,擡起頭眯着眼睛看太陽。

    我們把剩下的面包幹和橘子拿出來與牧羊人分享,把最後的膠卷也用完了。

    我很高興有牧羊人在場。

    艾莉森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寫在她的眼神裡,我看得出她認為我們已經又恢複了過去的老關系。

    她已經把堅冰打破,這下該輪到我跳進水裡去了。

     牧羊人站起來,和我們握了手,帶着他那兩隻兇猛的牧羊犬大步流星地走了,隻留下我們兩個人。

    艾莉森四仰八叉地躺在我們用做餐桌的大石闆上曬太陽。

    這一天風小多了,天空藍得耀眼,像四月裡一樣暖和。

    遠方響起羊鈴聲。

    有一隻像雲雀的鳥在我們頭頂高高的山坡上歌唱。

     “要是我們能永遠待在這裡該有多好。

    ” “我還得把車開回去還呢。

    ” “隻是一個願望而已。

    ”她望着我,“來,坐這兒。

    ”她拍了拍身邊的石頭。

    她的灰眼睛十分坦率地盯住我。

    “你能原諒我嗎?” 我彎下腰,吻了她的臉頰。

    她趁勢抱住我,我半躺在她身上。

    我們互相貼在左耳上低聲說悄悄話。

     “說你想幹。

    ” “我想幹。

    ” “說你還有點愛我。

    ” “我還有點愛你。

    ”她捏我的背。

    “還非常愛你。

    ” “你會好起來的。

    ” “嗯。

    ” “以後别再跟那些不幹淨的女人在一起了。

    ” “永遠不會了。

    ” “你真傻,在我這兒免費,還有愛情。

    ” “我知道。

    ” 我盯着她貼在石頭上的頭發末梢,距我的眼睛隻有一兩英寸,努力想鼓起勇氣向她坦白一切。

    但這就像一個人因為避不開而不得不踩壞一朵花一樣。

    我用雙手撐起身體想爬起來,但是她抓住了我的雙肩,我不得不與她對視,經受她誠實的目光的考驗。

    一會兒後,我轉身坐起來,背對着她。

     “怎麼啦?” “沒什麼。

    我真不知道是什麼邪靈讓你這樣一個好孩子看上我這樣的臭狗屎。

    ” “這倒提醒了我。

    是一個字謎的提示詞。

    我幾個月前看到的。

    準備好了嗎?”我點頭。

    “‘除了尼古拉斯的妻子以外,她全搞混了’……六個字母。

    ” 我猜出來了,對着她笑。

    “這句提示詞的結尾是句号還是問号?” “同往常一樣,以我哭結尾。

    ” 寂靜中,鳥又在我們頭頂上唱起來。

     我們動身下山。

    越往下走,天氣越暖和。

    夏天上山來歡迎我們了。

     艾莉森走在前頭,很少有機會看到我的臉。

    我試圖把自己對她的感情理清楚。

    她過分依賴肉體快感,注重一起達到性高潮,這仍然使我感到不快。

    她錯誤地認為這就是愛,看不到愛還有其他的表現方式……含蓄神秘的退縮、有所保留、到樹林裡散步,在最後一刻把嘴閃開。

    在帕納塞斯群山中,我曾經想過,她的直露不含蓄,不懂得用比喻手法掩飾自己,會惹我生氣,令我厭煩,就像通俗易懂的詩歌通常使我感到厭煩一樣。

    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說,我還未曾注意到她有一種秘密武器,可以順利通過我在我們之間設置的一切障礙,而且屢試不爽。

    仿佛她真是我的姐妹,可以對我施加不公平的壓力,随時可以用深刻的相似性來抹殺我們之間在興趣愛好和感情方面的差别,或者輕描淡寫使之變得毫無意義。

     她開始談當空姐的經曆,談她自己。

     “天啊,剛開始當空姐時心情很激動,這種激動能持續幾個班次。

    新面孔,新城市,和漂亮飛行員的新浪漫經曆。

    多數飛行員把我們當成機組人員福利待遇的一個組成部分。

    似乎我們得排隊等候那些參加過不列颠之戰的可憐老家夥的垂愛。

    ” 我大笑起來。

     “尼古,空姐生活一點不好玩,簡直摧殘人。

    那該死的機艙憋死人。

    外面才有自由,海闊天空。

    有時候我簡直想把門拉開,讓氣流把自己吸出去,從空中掉下來,享受一分鐘沒有乘客的美好可愛時光……” “你是在開玩笑吧。

    ” “比你想象的要認真得多。

    我們稱之為迷人的抑郁。

    當你為了一點收入而裝出一副迷人的樣子時,你的本性已經喪失殆盡。

    這就像……起飛之後,我們有時忙得不可開交,不知道飛機爬升到什麼高度,往窗外一看,吓一大跳……就那樣,你突然意識到,自己覺得還在這裡,實際上早已飛出老遠去了。

    就這麼個意思吧。

    我解釋不好。

    ” “不,你解釋得不錯,很好。

    ” “你開始感到你不再屬于任何地方。

    你知道,我在這方面似乎并不成問題。

    我是說,屬于英國是不可能的,它一天天走下坡路,簡直成了一條發臭的褲子,一片墓地。

    還有澳大利亞……澳大利亞。

    天啊,我恨透了我的祖國。

    最卑鄙最愚蠢最不講理……”她講不下去隻好作罷。

     我們走上了一條山路,她說:“我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根,我不屬于任何地方。

    所有的地方我隻是飛去飛來或者飛過。

    我有我喜歡的人,或者說我愛的人。

    他們是我剩下的唯一故鄉。

    ” 她回過頭來,羞澀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告訴我,此前她一直不願意提及自己無根無祖國的實際情況,因為她知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