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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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一本詩集裡把其中的幾段重新找出來。

     人人都在自己的小床上想象海島…… 那裡遠離城市的喧嚣,有純潔的愛。

     奧登的這兩行詩先前也被做了記号,插在其中的另外兩行則無記号。

    埃茲拉·龐德的詩也被斷斷續續地做了記号。

     快來吧,要不星潮就要退去了。

     向東避開星辰漸稀的時刻, 馬上行動!因為時針在我的心靈中顫抖…… 不要嘲笑星潮隐現,這是正常秩序。

     還有: 他即使死了,頭腦依然完整! 黑暗中傳來這樣一個聲音 你必須先走 通向地獄之路 去到刻瑞斯的女兒普羅塞爾皮娜的閨房, 穿過茫茫黑暗,去見忒瑞西阿斯, 他沒有眼睛,是幽靈,是地獄, 但卻如此飽學,非大腹便便者可比, 然後才能走到路的盡頭。

     知識是幽靈的影子, 但是你還得跟着知識走, 因為你知道的比麻醉的野獸還少。

     愛琴海的夏季幾乎每天都有拂面的清風,它把細浪送到海邊,輕輕地拍打在砂石灘上。

    什麼都沒有出現。

    一切都在等待。

    這時我第二次感到自己很像魯濱孫。

     我把書放回到毛巾底下,這時我确信真的有人在監視着我,覺得有點不自在。

    我面朝小山,又彎下腰,撿起毛巾和書,把它們和腳蹼一起放在石頭上,這樣如果有人來找,比較容易發現。

    我這樣做不是出于好心,而是要證實有人在偷偷地監視着我。

    毛巾上有一點女性香水味,是防曬油的氣味。

     我回到自己放衣服的地方,睨視海灘左右。

    過了一陣子,我又退到海灘後面的松樹林樹蔭裡。

    石頭上的白點在陽光下閃爍。

    我躺下來睡覺。

    不久,我醒來了,看看海灘,那些東西不見了。

    姑娘,我斷定是一個姑娘,趁人沒看見的時候把東西拿走了。

    我穿上衣服,走到那地方去。

     回學校的正常途徑是從海灣的中間走。

    在這一頭,我可以看到海灘上鐵絲網拐彎處另有一條小路。

    小路比較陡,鐵絲網籬笆裡面的灌木叢太密,看不透。

    野生的唐菖蒲從樹蔭裡探出了小小的粉紅色腦袋,灌木叢最稠密處傳來了刺嘴莺斷斷續續的婉轉歌聲。

    唱歌的地方離我應該隻有幾英尺,像夜莺的歌聲,但略帶嗚咽,也比較破碎。

    是一隻發出警告信号還是誘惑信号的鳥?我無法判定,但不去思考那歌聲有什麼含義并不容易。

    它像是叱責,像是在吹長笛,像刺耳的尖叫,又像夜莺鳴唱,令人神迷。

     突然間,鐘聲響了,是從灌木叢那一邊傳過來的。

    鳥停止了歌唱。

    我繼續往山上爬。

    鐘聲又響了,三次。

    顯然是在叫人吃飯或用英國式茶點,也可能是小孩在玩小鈴铛。

    不一會兒,眼前出現了平地,已經到了岬角的後部。

    樹木稀了一些,但灌木叢依舊稠密。

     我看到一個油漆的門,用鐵鍊拴着。

    但油漆已經脫落,鐵鍊也生鏽了,右邊門柱邊的鐵絲網已被弄破,硬是走出一條路來。

    沿着岬角朝海邊的山坡,有一條寬闊的草徑。

    它在樹林中間蜿蜒曲折,絲毫沒有把别墅暴露出來。

    我聽了有一分鐘,但是沒有聽到人的聲音。

    山下,鳥又開始唱起歌來了。

     我穿過林間間隙,朝裡走了兩三棵樹遠,就看見一棵松樹的樹幹高處草草地釘着一塊告示牌,幾乎叫人辨認不出來。

    那牌子放的位置,跟英國常見的“擅自入内将被起訴”木牌子放的位置差不多。

    但這塊白底暗紅字的告示牌上寫的是法文“候車室”。

    看起來像是多年以前從某一個法國火車站拿來的,一個古老的學生玩笑。

    油漆已經脫落,處處顯露着癌腫般的金屬鏽斑。

    牌子的一端有三四個洞,看起來像舊彈孔。

    它使我想起了米特福德的警告:當心候車室。

     我站在草徑上,一方面好奇,一方面怕遭到别人的嚴厲斥責,猶豫着要不要繼續朝别墅走去,一時拿不定主意。

    我馬上猜到這就是米特福德與之吵過架的通敵者的别墅。

    但我想象,他一定是個狡猾詭詐、鼠頭鼠腦的希臘賴伐爾,而不是一個有文化、能看懂艾略特和奧登原著的人,他的客人中也不會有這樣的人。

    我在那裡站了好久,對自己的猶豫不決都有些不耐煩了,于是我強迫自己離開。

    我又從原來的間隙中鑽出來,沿着草徑向中央山脊走去。

    草徑很快變狹,成了羊腸小道,但那小道是剛開辟出來的,因為有些石頭是剛翻過來的,露出土紅色,而周圍的石頭經過長期風吹日曬已呈灰色。

    到了中央山脊,我回頭張望。

    從那地方已經看不到房子,但我知道它的位置在哪裡。

    大海和群山漂浮在平穩的夕陽餘晖中,一切都顯得十分平和、自然、空靈,天空是金色的,遠方是無聲的湛藍,像克勞德筆下的一幅畫。

    我順着彎曲陡峭的小路走回學校,對比之下,小島的北面顯得平淡、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