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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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亮晃晃的外頭進來,小屋裡似乎又冷又暗。

    陽光從各處狹窄的縫隙裡強烈地照射進來,在榻榻米上投下一個個小光斑。

    木頭的潮味還跟以前一樣重。

     過了一兩秒鐘我的眼睛才适應過來。

    一位老婦人坐在榻榻米上,萬裡子坐在她面前。

    老婦人轉過來看我時很小心地擺頭,像是怕傷着脖子。

    她的臉瘦瘦的,而且粉筆般蒼白,開始時令我有點不安。

    她看上去七十歲上下,雖說她脆弱的脖子和肩膀可能是因為上了年紀,也可能是因為身體不好。

    她穿着一般在葬禮上才穿的暗黑色和服,眼睛有點凹,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你好,”她終于開口說道。

     我微微欠了欠身,也說了句“您好”。

    我們尴尬地對視了一兩秒鐘。

     “你是鄰居?”老婦人問。

    她說話是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吐出來。

     “是的,”我說,“一個朋友。

    ” 她又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問:“你知道主人上哪兒去了嗎?她把孩子一個人扔下了。

    ” 小女孩換了位置,和陌生人并排坐着。

    聽到老婦人問的問題,萬裡子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不,我不知道,”我說。

     “真奇怪,”婦人說。

    “孩子好像也不知道。

    她會去哪兒了呢?我不能待很久。

    ” 我們又對視了一會兒。

     “您從遠處來的嗎?”我問。

     “相當遠。

    請原諒我的服裝。

    我剛參加了一個葬禮。

    ” “我知道了。

    ”我又鞠了一躬。

     “傷感的場合,”老婦人說道,出神地慢慢點起頭來。

    “我父親以前的一個同事。

    家父身體虛弱,不能出門,讓我代為緻意。

    是個傷感的場合。

    ”她環顧了一下小屋的内部,擺頭時同樣是很小心。

    “你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她又問了一遍。

     “是的,很遺憾我不清楚。

    ” “我不能等太久。

    家父會擔心的。

    ” “有沒有什麼話我可以代為轉達?”我問。

     老婦人沒有馬上回答。

    過了一會兒,她說:“也許你可以告訴她我來找過她,向她問好。

    我是她的親戚。

    我叫川田安子。

    ” “安子女士?”我努力掩飾我的驚訝。

    “您是安子女士,佐知子的表姐?” 老婦人鞠了一躬,鞠躬時肩膀微微顫抖。

    “請告訴她我來找過她,向她問好。

    你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我再次否認知道任何消息。

    婦人又一次出神地點起頭來。

     “如今的長崎大不一樣了,”她說。

    “今天下午我都認不出來了。

    ” “是,”我說。

    “我想是變了很多。

    可是您不住在長崎嗎?” “我們已經在長崎住了好多年了。

    正如你說的,長崎變了很多。

    出現了很多新樓,還有新的街道。

    我上一次到城裡來一定是在春天的時候。

    可即便在這段時間裡也蓋起了新樓。

    我肯定春天的時候是沒有那些樓的。

    事實上,我想那次我也是來參加一個葬禮。

    沒錯,山下先生的喪禮。

    不知為何,春天的葬禮似乎更加傷感。

    你說你是鄰居?很高興認識你。

    ”她的臉抖動了一下,我看見她在微笑;她的眼睛眯得細細的,嘴角向下彎,而不是向上。

    站在玄關我覺得不舒服,但又不敢走到榻榻米上去。

     “很高興見到您,”我說。

    “佐知子常提起您。

    ” “她提起我?”婦人似乎回味了一下這句話。

    “我們在等着她搬來和我們住。

    跟家父和我。

    也許她跟你說了。

    ” “是的,她說過。

    ” “我們三個星期前就開始等。

    可她一直沒來。

    ” “三個星期前?這個嘛,我想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

    我知道她一直在準備搬家。

    ” 老婦人再次環顧了一下小屋。

    “真遺憾她不在家,”她說。

    “不過如果你是她的鄰居,那我很高興認識你。

    ”她再次鞠了一躬,然後一直盯着我看。

    “也許你能替我傳個話給她,”她說。

     “啊,當然可以。

    ” 婦人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我們發生了小小的争執,她和我。

    也許她告訴過你。

    隻不過是個小誤會,沒什麼。

    結果第二天我驚訝地發現她已經收拾好東西,離開了。

    我确實很驚訝。

    我無意冒犯她。

    家父說是我的錯。

    ”她停頓了一下。

    “我無意冒犯她,”她重複道。

     我從沒想到過佐知子的伯父和表姐不知道她有個美國朋友。

    我再次鞠了一躬,不知道回答什麼。

     “我承認她走了以後我很想她,”老婦人接着說。

    “我也想念萬裡子。

    我很喜歡她們的陪伴,我不應該發脾氣、說了那些話。

    ”她再次停下,臉轉向萬裡子,再轉回來。

    “家父雖然方式不同,但也想念她們。

    你瞧,他聽得出來。

    他能聽到房子裡安靜了好多。

    一天早上我發現他醒着,他對我說房子安靜得讓他想到墳墓。

    就像個墳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