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車馬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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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訪的人姓瞿,正是魏王府中的瞿長史。

     這連雲第本是李靖的私宅,初建成時,其宏闊華美之名,就盛傳一時,可惜外人往往不得入内而觀。

    何況魏王是李世民嫡子,李靖為了避嫌,在朝時一向少與諸王子交接,瞿長史更是不得其門而入了。

     其後聞說這處宅院好像換了主人,具體詳情外人也不得而知。

    今日他前來拜會李淺墨,正可趁機參觀下李靖舊日的私邸。

     一路走來,果然不出所料,連他都覺得這宅第修建得太過宏闊華麗了,較之魏王府,似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堪比宮禁。

     李靖在朝中允文允武的聲名可謂久著,今日瞿長史見到他征平吐谷渾後修建的這所華宅,心中感受,卻非他人所可比。

     以他識見,自然知道李靖當年的功績——李靖于武德年間,就南平蕭銑;貞觀四年,又北破突厥;其後貞觀八年,再西平吐谷渾,李唐王朝的大好江山,怕有一半與他有關,真可謂挾不賞之功,懷震主之威,當年修建這個宅第,之所以要建得這麼華美,怕倒不是為了什麼貪圖享受,而是全然用以自污,讓李世民放心,以求自全的。

     所謂“見賢思齊”,以瞿長史胸中之謀略,一見之下,忍不住心中感慨:他年,自己若真扶佐得魏王登基,高居九五之位,那自己是不是也該仿效李靖,學學此等作為,以免得兔死狗烹之哀? 一轉念之下,他不由又怅然自失:就算輔佐得魏王登基,得繼大統,自己又何嘗能及得了李靖的萬一,有如他那般的豐功偉績? 何況以魏王之為人,自己比誰都清楚,在他手下,要想謀得個全身而退,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那隻怕是萬難的。

     不過,當年那草莽烽煙的日子已成過去,自己身為男人,既不甘于此生平淡,唯一可發揮的,也隻有在這太平年間,跟随魏王身側,助其謀奪大位了。

     他一邊自歎,一邊已走入後宅。

     一入後宅,穿過一個月亮門,卻見眼前景物大變。

     那前宅修建得是宏闊壯麗之至,讓瞿長史都不由不感慨:如此建構,怕不太過奢侈? 而這後宅,卻别有清幽之境。

     隻見一座廢石壘就的假山之上,引來泉水一脈,鳴珠迸玉,似瀑布飛濺。

    而這門後,自有滿庭蒼翠,觸目皆綠。

    卻為這片畝許園庭裡,種滿了芭蕉。

    那蕉葉闊大,如古嵯峨者衣衫的遺袂,四處披拂于小徑之畔,讓人頗有一見息心、窺此忘返之念。

     順那小徑走去,繞過假山,卻見山後别有一境。

     卻見一堵粉牆,上覆烏瓦,斜斜伸展在那座假山後面。

    粉牆下有一個井台,台上之石,青濯濯觸目可喜,而井上玉虎牽絲,井邊夾竹桃正自盛開。

    滿樹粉紅的花朵下,卻有一張竹榻就放置在那井畔。

    時已五月,天氣燠熱,而這井中之水與假山上引出的瀑布卻勻淨得滿院生涼。

     那張竹榻上,正有一個少年,身着湖綠絲衫,白纨褲子,赤着腳,吸着一雙木屐,半仰半卧在那榻上納涼。

     那少年身畔,卻有個絕色胡姬手執一扇,正在辮那扇柄上的五彩絲線。

    隻見得她十指如酥,睫長頸軟。

    那胡姬正是珀奴,當時她一現身長安,瞿長史原就上門見過的。

    另有一個容長臉兒、身段俏麗的女史,坐在榻後,手執一書,似剛剛還在念與那少年聽。

     這女子瞿長史卻不識,隻覺其風範氣度,明顯出于大家舊族,倒非新貴人家所能使用得出的。

     隻見那少年身段颀長,衣衫輕軟,襯着這滿院芭蕉,數竿修竹,加上身邊的落花,更顯出細腰窄臀,韶華正秀的風采來。

     瞿長史一見之下,幾乎忍不住吃了一驚,斷沒想到李淺墨居然會現出眼前這般風采。

     他與李淺墨原見過一次,那還是參合莊上,李淺墨陡然現身,隻劍來襲,面對虬髯客這等盛名前輩,卻開口即道:“憑此一劍!” ——當日鋒芒,如挾烽火餘煙,大野荊棘之氣,至今令他思之凜冽。

     沒想到今日一見,李淺墨卻全非那日留給自己的印象。

    瞿長史隻覺一望之下,陡然在自己腦中泛起了“王孫”二字。

     ——似此這般,隻怕才是真正的王孫之氣。

     卻聽李淺墨正在那榻上閑吟: 得見青青草,由彼茫茫荒。

     晨來信細步,日後恐無将。

     有風詩半首,微寐雨一廂。

     王孫自可病,逶迤卧斜陽。

     ……斯人雅緻,怕不壓倒魏王輩千百? 卻聽引路的龔小三含笑禀道:“公子。

    ” 李淺墨止住吟聲,一擡首,見到瞿長史,連忙起身,含笑道:“貴客貴客!瞿長史,今日如何得暇前來?” 他自己心中也有些好笑,不為别的,隻為枇杷先前聽到龔小三通報之後中,知道來人是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