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亡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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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了起來。

    她怔怔地望着李淺墨與柘柘,口中的話卻仿佛自語:“為了那枚胭脂錢,傳說中的莫須有之物,三年前,你們來過人。

     “是那虎伥,那該死的虎伥,他逼我丈夫一戰,戰于離此不遠處的桐油坊,直至打到最後,漫天火燒,最後把他燒成這般不成樣子……” 她望了望榻上的丈夫:“難道你們還不肯放過他?你們,真的再度來了?” 她臉上表情變化萬端,仿佛面對着一場末日:“我不是一個好婦人……”她側眼看向榻上那幾乎不成人形的丈夫。

     隻聽她輕輕叫了一聲:“楠……”叫過以後,悲從中來,她竟對着榻上人說道,“哪怕我發誓要對你好,哪怕……無論我受的家教,無論别人的稱贊,無論是看在孩子的面上,都要求我對你好。

    可是,很多時候我真的受不了啊! “一開始我以為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可那隻是一開始。

    現在,地契完了,房契也押出去了,你還不醒,還是永遠永遠這麼個樣的……” 她忽然哭了出來:“……我才知道,這真的是一場煎熬。

     “我真的沒有别人以為的那樣好,更沒有自己認為的那樣好。

    實在熬不下去時,不知怎麼,我竟愛想象當日把你傷成這樣的人會再度到來。

    這想象讓我覺得有點安慰。

     “我實在是個壞女人,疲乏極處,軟弱極處,竟會一次次地,忍不住地脫口問:‘你們終于,還是來了?’” 她忽然痛哭成一團。

     可她還在對丈夫傾訴着:“因為我想象,那時,一切終于會結束。

     “那時,我不用再面對你現在這樣的身體。

    哪怕我陪你一起死,死就死吧。

    到那時,地老天荒,山盟海誓,我在心裡對你許下的願,都不會被這生涯折磨得改變。

     “可是,我知道,隻要我這麼想了,其實一切就已變了。

    我最後顧及的原來不過就是一點虛榮一點體面。

    我竟想……假他人之手來了結你……” 她聲音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

     李淺墨沒想到會這樣,都不忍心再看向她的臉。

    那是平生夢破,對自己的信念、自己的堅執的夢破。

    她都快被這惱人的生,折磨得發瘋了。

     他隻覺得柘柘的手在自己手心裡抖了抖。

     這尴尬難堪的一刻不知持續了多久。

    突然,楠夫人竟顯現出她這樣一個平常婦人不該有的敏捷。

    她突然一蹿就蹿向丈夫榻畔。

    她一擡手,抹了淚,可另一隻手,在丈夫枕邊一掏,竟掏出一把短刃來。

     隻見她的面頰突然漲紅。

     她顫着手執着那把與她本不相幹的短刃,直指向李淺墨與柘柘,披頭散發,頭發被淚水半黏在臉頰畔,狀若瘋狂地道:“可是,我現在改主意了!你們别想殺他!除非你們踏過我的身子去!” “我要他活,我要他活!哪怕這活着對他對我全都無益!” “但我們什麼都沒有了,就隻剩下個活。

    這是我們僅有的‘活’,我就算再服侍他個三年,三個三年,三十個三年,三百個三年……我也要讓他活!” 她的淚忽然浩蕩而下,可那再不是軟弱忍受的淚。

     她牙齒咬住散落的發,嘶聲道:“你們别以為我是可欺的。

    我既能嫁入司家,我娘家自然也是馳名一時的高手世家。

    我會用劍的!你們别過來!” 她的目光如母虎一般的兇悍。

     隻聽她狂叫道:“你們再不可剝奪他!他剩下的,也隻有‘活’了。

    如果想死,他不會在這榻上躺上三年還生息不絕。

    他是在拼盡全力地陪我……” “嗚”的一聲,李淺墨隻感覺到柘柘扭過了臉。

    他沒去看,因為他也在強忍淚水,生怕一個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就會滾滾而下。

     這時,他心中隻閃過了一個念頭:虎伥該殺!這幾乎還是他頭一次覺得一個人該殺。

    他的喉嚨哽住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久,他才能夠開口,一開口就道:“我們不是來……殺他的。

    我們是朋友。

    ” “朋友”兩個字,在這世上,本已虛假之味極重。

    但好在他是少年,看他臉上神色,那兩字就顯出一種誠摯。

     “我們來,就是為了尋找虎伥。

    想讓你丈夫告訴我們一點他的線索。

    ”李淺墨面色顯出一片悍厲,“尋到他,才好殺了他!” 楠夫人望着他的臉,好半天才把短刃放下。

     這時柘柘忽然開口:“他是不是受傷很重?我應該可以救他。

    ” 她說的是楠夫人的丈夫。

     李淺墨沒想到她還會救人。

    這時,隻見柘柘忽然跳起舞來。

     李淺墨認得,那分明是西域傳來的胡舞“柘枝”,不知柘柘這時為什麼會突然跳這個。

     可她欲舞之前,先伸手在李淺墨懷中掏出了那枝她剛贈給他的“阿耆若”,然後踏着柘枝的舞步,祈神似的,有如巫者,一步一步,跳出了一串沙海間綠洲為茵褥,而空荒為生涯的步法,驟短如斯,也疾踏如斯的舞步來。

     她一步步跳向那張床榻前…… 手裡執的,卻是那枝越來越淡,仿佛顔色漸漸化作了香氣的——“亡國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