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息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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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 肩胛搖了搖頭。

     窦線娘猛地一咬嘴唇:“你有種,但這裡不是争鬥的地方。

    ” “要想這孩子不被死死糾纏,有沒有膽子跟我去灞陵?到了那兒,不隻是我,還有無數人要一洗恩怨。

    ” “普天下大野龍蛇會做見證,那時,關于這孩子的恩怨,你我也可一做了斷。

    ” 肩胛怔了一刻,才應聲道:“好!” 長風知浩蕩, 勁草薄灞陵。

     灞陵一帶,俱是荒野。

     這裡本是漢代皇陵。

    漢文帝的葬處如今隻剩下一個高高的土台。

     那土台之側,野草漫生,高可及肩。

     壯氣蒿萊,金鎖沉埋——于那土台畔放眼一望,直有天薄雲低之感。

     肩胛攜着卻奴,才到這裡,就見那土台之側,野草莽然,狐兔潛蹤,狼獾絕迹。

     他們兩人是被窦線娘及其手下高雞泊的數十個漢子裹挾而至的。

     時已夜深,猛地聽到一串串馬鈴聲響,遠遠地隻見數十騎健騎直奔到那土台之側。

    來人均是一副響馬打扮。

    隻見那數十騎騎手齊齊勒馬,那些馬兒戛然止步,有的更是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其中一人高呼道:“孟海公座下‘響騎’已到,各路好漢,如何不見?” 然後隻見草莽之間,一遞遞地就有人站起。

    他們大多成群結隊,偶爾有一兩個獨行之士單身而至。

    這批人雖裝扮各異,卻各顯犷野。

     隻聽得有人哈哈大笑,大笑着的那人霍地一把把胸口衣服撕開。

    一時隻聽到各種呼哨、隐語、暗号聲疊次響起。

    這一衆人等,加在一起,怕不好有近千人! 肩胛喃喃道:“柳葉軍的周家,漫天王王須拔的部下,曆山飛的屬從,永樂王郭子和舊部,新平王邵江海袍澤,西秦霸王薛舉的子弟,幽州總管羅藝的苗裔,萬頃王的餘衆……連上瓦崗寨、十條蕩、高雞泊……當年隋末各部豪傑,居然一齊都來全了?” 他望着那一幹人馬立在草野,似乎也被他們的興奮點燃: “沒想到,傳說中的大野龍蛇會,就在今日!” 卻奴他們這時的站處距那土台還有一射之距。

    隻聽一人長叫道:“天下已歸唐天子,草莽當屬舊龍蛇!” “當今天下,朝廷裡已坐穩了一個秦王,你我今生,諒已無份。

    今日特召來各路豪傑與會,就是要商量,如此廣大草莽,你我該當如何分而主之!” 這一句說完,灞陵原上,似乎就被點燃了一把野火。

     隻聽得下面歡聲不斷。

    有人笑叫道:“王須拔死了,漫天王一派看來還未絕人。

    張發陀,憑你這一句,今晚你就當了這主會之人吧。

    ” 四下裡一片應和叫好。

     肩胛長衫憑風,雙眼中卻透出熾烈的光來。

    那眼神熠熠閃亮,這樣明亮的肩胛,卻奴還是頭一次看到。

    隻見在他身後,長空之上,銀河橫燦,四野曠遠,草盛風疾。

    肩胛似回想起了當初赤地千裡,生靈塗炭,卻金戈鐵馬,無法忘懷的日子。

     窦線娘的身子也猛地一挺,像是想起小時見到她父親,在高雞泊上,那萬馬千軍中度過的日子。

     這世上一種烽火餘光,隻要一經燒灼,種進人的根骨,終此一生,隻怕就很難熄滅了。

     卻見一人,褐裘短衫,這麼初夏的天,也不怕熱,還穿着襖,噔噔地走到那土台之上。

     那人身量不高,可步履間卻讓人覺得他雖身不滿五尺,卻心雄萬夫。

    他到得台上,沖下面一拱手,朗聲道:“諸位英雄,張發陀這廂有禮了。

    ” 窦線娘喃喃道:“地趟一門的張發陀,在他師兄王須拔死後,終于算冒出頭來了。

    ” 隻聽張發陀接着道:“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自從隋炀帝妄興遼東之役,先有長白山嘯聚的諸好漢……” 他沖斬平堂方向略一緻意。

     “……後有楊玄感楊公子舉兵而起。

    接着,瓦崗寨,高雞泊,江南塞北,無數英雄揭竿而起。

    十八路反王,三十六處煙塵,雖說最後那定國之鼎最終被李姓之人劫去,但天下,終有未甘雌伏的豪傑。

    哪怕大家夥兒心知肚明,這天下已非可取,但咱們坦蕩漢子,直言一句,有幾人甘心化龍為蟲,偃伏一世?” “好在四野盡有草莽,你我蟄伏一時,未必不可仍舊快此心意。

    隻是自從李唐開基,那世民小兒,媽媽的,确實也雄才大略。

    陣前軍中咱鬥他不過,不過憑大家夥兒說,咱們這一身功夫,竟他媽的真用來扶犁嗎?” 隻聽底下爆出了一聲“好!” 又有人道:“滾他媽的蛋!扶犁?老子一生最不認的就是這個‘犁’字。

    ” 旁邊人笑道:“你那是被你那鄉巴佬爹罵怕了。

    ” 四周隻聽一片哄笑。

     待嘲雜聲略寂,張發陀又道:“說起來自從東漢以降,豪強大戶,在所多有。

    兩晉名門,江左望族,隴右大戶,不也是由你我輩所創起?現逢李唐,朝廷盡可他們坐,可咱們也别喪了咱們自己的志氣。

    ” “隻是隋末混戰,各路英雄彼此間盡多恩怨。

    今日這一會,卻是為大家夥劃定地界,互不幹犯而開。

    ” “說起來,如今天下,一龍在上,你我正不該再彼此争鬥,方可圖存。

    我剛才的這一番意思,大家以為如何?” 底下有性急的嚷道:“不錯不錯,當時被李唐的人馬打暈了,好多人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這些年大家亂奔亂竄,各自暗拼,也不知折了多少人馬。

    再這樣下去,一損再損,任誰都難存活,白給李唐占去了便宜。

    ” 張發陀即郎聲道:“沒錯,就是這個理兒。

    所以,今日天下英雄幾乎盡至。

    咱們今天,就算有争執,也來個明說明打,要把各自今後安身立命的地兒劃定。

    接下來,此後十年間,如果有誰犯界,那麼普天之下,草莽英雄,當聞訊共伐之!” “我的話完了,大家夥兒想想,這個約定,要不要由此成盟?” 土台之下,一時岑寂。

     隻聽張須陀高聲道:“可是沒人反對?” 卻聽有一人站起高聲道:“我以為這大野龍蛇會是圖謀什麼大事兒!原來不過是分田裂地,幻想裡當個土鼈的意思!王圖不再,大業已去,縱此生一衫褴褛,遊劍江湖又何如?誰耐煩跟你們一起去争當一個土王八?” 他一人抗聲而起,且言出不遜,一時惹得身邊人人側目。

     卻奴尋着聲音望去,卻見那人相距并不遠,淡淡月華下,隻見他一身淡青羅衫,生得是朱唇朗目,玉面烏鬓。

     那人不過二十多許歲,長得着實挺俊潇灑,肩胛和窦線娘也都忍不住向他望去。

     張須陀注目一眼,他識人極多,素有草莽人鑒之稱,别号“肉譜”。

     這時一望之下,含笑應道:“我道是誰敢做此豪言,原來是幽州一脈的羅兄。

    ” ——幽州一脈的羅姓子弟向以姿容隽朗名傳草野。

    四下裡卻早有人不服道:“你他媽什麼東西。

    你爺老子不是土王八,當年怎麼天鵝屁也沒吃到?” 那羅卷傲然一笑,大有視天下英豪如草芥之勢。

     他這一下,已惹得四周群雄大怒。

    卻見他突然拔劍,劍指天上,伸指一彈,餘聲猶振中,已一躍而起。

    他這一下極快,對他出言不遜的漢子距他猶有十丈,但他轉瞬即至,那人未及反應,他已一劍洞穿那人耳垂,腳更不停,人已在彈劍之聲中遠去,口中遺音道:“天下無築可擊掌,世間更無高漸離!豎子何足與謀,我去矣!” 這一手輕功劍術着實強悍,被他這一岔,攪得諸人雄心受挫,場中不由岑寂半晌。

     頓了頓,張發陀才重又開口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 “羅兄已去,他不顧幽州地界,剛才有哪位對他不服的話盡可接管幽州基業。

    到時與他恩怨,自可了斷。

    有沒有人要那幽州地界?” 他掃目環視。

    底下雖群情猶憤,卻沒有人搭腔。

     這張發陀也算個人材,一句就把剛才攪動的亂局收拾起。

    接着道:“大家再無異議的話,即請歃血為血。

    兄弟已備下了酒。

    這血歃進去,一待地界分瓜完畢,大家即各飲一盅,以示盟成。

    ” 他一招手,已有八九個漢子各捧一個壇子,向草野間各路好漢走去。

     先開始略慢,人人思索一下後,才各将随身刀劍割破手指,向那壇中滴下。

    接下來就越來越快,不到一時半刻,那八九個漢子已接了千餘好漢的鮮血。

    他們回到土台上,那土台上原還有個大甕,甕中想來半裝着酒。

    張發陀開甕之後,從那幾個漢子手中親手接過那一壇壇酒,就向那甕中倒去。

     全部倒畢後,他忽短嘯一聲,從身上掏出了一竿齊腰短棒,伸進那甕中一陣好攪。

     場中人人肅然。

    卻奴看向肩胛,隻見他略微擡頭,将一隻高挺的鼻子略略上仰,向空中嗅去。

     空氣中原隻有着草野的氣息。

    這時,一股淡淡的酒味與淡淡的血氣散發開來。

    那酒氣醇良,血氣卻略腥而甜。

    肩胛臉上的神情似興奮,似撼然,即神往,又慘淡,複雜得卻奴再也猜不出他的意思。

     隻聽張發陀已抽出那根短棍,哈哈一笑,目注棍上道:“這棍上,幾盡沾了隋末各路豪傑的鮮血,卻也是件稀罕物了。

    我張發陀有幸,随身之棒喝盡了天下英雄血。

    ” 說着他轉眼望下來:“今日之盟,最後劃定之後,咱們倒要選出個盟主,與幾大執法豪強,以為天下紛争之判。

    ” “這一根棒,即承天下英雄厚愛,小子不敢私藏,正好做為個信物,交與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