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息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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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使用。

    卻用個什麼名兒好?” 底下群情激昂,有人叫道:“仗義半從屠狗輩,就叫屠狗杖!” 又有人道:“不妨叫做‘千斤血’!” “天下棍!”“草莽棒!”……一時種種建議不一。

     張發陀怕再起争執,想了下,朗聲道:“要我說,咱們今天此會叫做大野龍蛇會,這棒,不如就叫‘大野龍蛇杖’,如何?” 下面一時人聲略寂,看來都還滿意。

     張須陀也知今日與會之人的性子,要想盟成,再不能另生枝節,立即道:“到場的人多,姓張的我雖稱閱人多矣,但也難遍識天下好漢。

    這麼着,各路好漢的當家領頭之人請先各把屬意之地寫下,咱們再一起收上來,最後由老小子我一一念出。

    對這地界如有别路英雄不服,就當場做個了斷。

    如無異議,就此成約,各位以為如何?” 他安排得妥當,别人也就沒話說。

    一時隻聽得草野之中,除略有商議之聲外,再無雜響。

     不一時,百十個木牌已收上去。

    張發陀将其盡置入一箧中,大聲道:“為示公允,我現在起随手抽取,抽到哪個念哪個,各位以為如何?” 底下無人反對。

     那張發陀就抽出一個木牌念道:“千牛山的田枚,屬意章丘。

    各路英雄,對此地還有屬意的嗎?有即開聲,沒有的話,章丘就歸田家了,以後十年,各路英豪不得幹犯。

    ” 他問了三遍,下面均無反對之聲。

    張發陀即用朱筆将那木牌一點,放入一邊。

    接下來又一連念了三五個,均都無人反對。

    其中有青州、巴東、郁林等地。

    那青州卻歸了适才騎馬而至的山東‘響騎’中人。

     隻聽他接下來念道:“朱錘,楚!” 底下猛地一寂。

     隻為光“楚”之一字,卻包含地域極大,江淮之間,南至湘水,北至淮水,俱可稱為楚。

    敢這麼寫的,必是大豪了。

     張發陀又念了一遍,卻聽底下有人哼了一聲,冷笑道:“古人說:楚雖三戶、必亡秦。

    可楚地要歸了那姓朱的,就算有三百萬戶,也要被他當人肉吃光了!” 那人語氣極為尖刻,帶着說不出的鄙夷與不屑。

     他話音未落,已有一個壯大漢子跳了出來,怒聲道:“海陵來的姓李的,你他媽的敢找刺兒?” 那姓李的即回聲道:“找刺兒?有我們海陵人在,你歇了獨占楚地草莽之意!” 在場之人大多是過來人,彼此知根知底,差不多的都知道那朱大錘卻是當年朱粲的兒子。

     朱粲起于隋末,本為毫州城父人。

    他開始也是在隋朝伐遼之軍中呆過的,沾染了一身軍漢習氣,視人命為草芥。

    後來起兵反隋,聚衆十餘萬,自号“迦樓羅王”,一時聲勢極盛。

     這朱粲有個怪癖——嗜食人肉。

    凡掠來的婦女兒童,隻要皮肉鮮嫩,往往非蒸即烹,或煎或炒,俱入了他的口腹。

     照說軍糧為軍心之本,他行事卻與衆不同,凡攻破州縣,往往一時高興,就命令手下把那州縣倉禀中的糧食一把火燒光,他去聞那燒糧食的焦味。

    一邊看着還一邊大笑道:“天下若多個癡漢!人人都隻患無食。

    有誰如我?我統一軍,不患無食!——隻要他國有人,我軍即有食矣!” 此語流傳之後,他殘暴之名,就此聲振四方。

     但殘暴之人也自有他的軟弱,一待李唐興起,他就大為驚懼。

    當時他軍入江淮之間,遭遇淮安豪傑楊士林起兵興讨,怯怕之下,就投身李唐。

     李唐當時四海多事,天下征伐,也想安撫于他,就遺特使段确前往慰撫。

     那段确也是個狂士,朱粲招待他宴飲,數十杯酒後,段确斜睨朱粲,哂聲道:“聽說朱将軍嗜食人肉,不知人肉又是何等滋味?” 朱粲知他分明是瞧不起自己才如此嘲笑,大怒道:“人肉不如醉人内。

    喝醉的人肉最好吃,跟酒糟豬兒相似。

    ” 段确知他是影射自己之醉,再忍不住,跳起來怒罵道:“你現在不過是唐家奴,以為自己是誰?還敢吃醉人肉!” 朱粲一時怒起,竟抓了段确,當場殺掉烹了。

     他得罪于唐,惶急之下,就轉投王世充。

     可秦王讨王世充。

    王世充洛陽兵敗之後,朱粲也跟着被斬于洛水。

     他受斬之後,沿洛水的百姓,無論識與不識,人人争以磚瓦擲其屍體,一時堆積成好大一冢。

     ——那朱大錘卻是朱粲的兒子,這時聽到又有人譏諷他父親食人之事,如何受得了,當即跳出怒罵。

     那譏諷之人卻是李子通部下。

     李子通也是隋末豪傑。

    他為人仁恻,少時行路,隻要見到負薪之人,一定會代為背負一程。

    直到他起兵之後,自稱為“楚王”,而朱粲卻自稱“楚帝”。

    如此“帝”“王”相逢,俱圖一楚,如何不激出出肝火來? 那朱大錘一跳而起。

    他躍到土台上面,認出對頭,就戳指大罵道:“陳可凡,你不過李家一家奴,也敢跟我争楚?” 那陳可凡卻是個樸實的漢子,年經四十許,黃薄面皮兒,望去簡直像一農人。

     他也一躍跳到土台之上,冷笑道:“姓朱的也配稱為大野龍蛇?今日若不殺你,那就是這大野龍蛇會之恥!” 朱大錘狂怒之下,已自腰際摘下他那兩把聞名天下的大錘來。

     他這錘本為馬戰利器,可他一身膂力之強,腿力之健,竟于步戰之時也可憑之生威。

     那陳可凡掣出一把峨嵋刺。

    兩人手上兵器,一極重,一極輕,一極大,一極小。

    他們宿敵相逢,更不答話,已自鬥了起來。

     這還是今日場中第一場惡鬥。

    在場的各路豪傑,雖然多半彼此各聞聲名,大部份當面碰上的機會也少,這時不由趁機掂量起彼此手上的功夫來。

     那陳可凡身形如猱,出手迅捷,加上長得一副老實長相;而朱粲為人殘暴,為場中絕大多人所不齒,所以人人都期盼陳可凡勝。

     可朱大錘的那兩把大錘當真不是吃素的。

    他的錘與一般之錘不同,錘上還帶尖刺,隻要稍一刮上,怕不連皮帶肉要掃下好大一塊? 他兇名久著,能活到今天,功夫可不是吹出來的。

    場中雖人人不忿,但眼看着大錘之下,陳可凡已漸落下風,卻也無奈。

     猛地朱大錘一錘下來,隻聽陳可凡悶哼一聲,肩上已連皮帶肉被削下了好大一塊。

    底下人一聲驚“啊”,卻見已有十幾條人影躍起身形,就向那土台上奔去。

     那卻是陳可凡一邊的,一見自己首領遇險,當然要撥刀相助。

     那邊朱大錘的手下一邊,一見陳可凡的人跳上台來要出手,自也有二十餘人躍到了台上。

     朱大錘手下之人更為粗野,一語不答,已經出手。

    一時土台之上,場面已成群毆。

     陳可凡技弱,加上他這邊的人本就少,一時隻聽到一聲慘呼,他手下一人已當場斃命。

    卻奴看着不忍,不則側目向肩胛望去。

    隻見肩胛脖子一梗,一手已探入袖中。

    他身邊窦線娘本一直看他看得緊緊的,這時見肩胛欲動,她手下高雞泊諸壯士立時躍躍欲試,想阻止肩胛。

    窦線娘眼睛一掃,卻似有不欲攔阻肩胛之意。

     轉瞬之間,場中形勢立判。

    陳可凡手下又有三人倒地,朱大錘一方卻僅傷一人。

    肩胛身形方待躍起,卻奴心中已急,想着自己相距的這麼遠,生怕肩胛趕不及。

    卻聽忽有劍嘯之聲傳來,隻見一道劍光,從土台右側淩空而出。

    土台下已有人喝了一聲:“羅卷!” 朱大錘聞聲知警。

     他手下人與他配合默契,立時上來纏住陳可凡。

     朱大錘見陳可凡已被自己手下絆住,不用分心,兩支大錘沖着來襲之人就夾擊而去。

    那一勢合擊,直可把來人夾成肉餅! 卻奴張嘴都來不及叫,隻見那人身形猛停,手中一把劍卻已被朱大錘兩把大錘夾住,“咣”然一聲,震得人幾乎忍不住要捂耳。

     那劍被打鐵似的,生夾在中間,雖沒斷,已變了形,砰出一片火星來。

     卻奴識得那人就是剛才出聲的幽州子弟羅卷。

     那羅卷長得星眸玉面,極是好看。

    卻奴見了他就心生歡喜,自然站在他這一邊。

    眼見他劍被夾住,心跳得幾乎蹦了出來。

    耳邊卻聽肩胛低哼了一聲:“好時機!” 卻見那把劍一頓即進——原來哪怕以朱大錘的膂力,那兩把大錘交擊在一起,畢竟是自己打自己,錘子一碰,多少有一些反彈之力難以控制。

    就趁着那反彈之力的彈出的一隙,羅卷那把已被橫砸得扭曲得不成形狀的劍得空而出,一剖就剖入了朱大錘的肺腑。

     他一擊得手,轉身即退,退之前,還連刺三個朱大錘的手下,口裡呼嘯一聲,大笑道:“剛才走時,就想起未除此厮,隻怕是終生之撼。

    嘿嘿,今天我算得了,總算得了!” ——看來他算計這朱大錘已有些時日。

     卻聽一個女聲道:“好兒郎!” 卻奴一回眼,那聲音正是窦線娘發出。

     羅倦疾奔之中,也回頭一望。

    他飛奔得極快,可就在這回頭的瞬間,已看到那稱贊他的女子,還來得及在面上清清楚楚地露出一笑,以示承情。

    那笑容一閃即斂,羅卷就此遠去。

     卻奴看着窦線娘,隻覺得她的臉猛地紅了。

     那樣的紅,那樣潮水一樣控制不住的一漫升起,哪怕潮紅在她那秃斑枯發下的臉上,也讓卻奴猛地一呆,覺得……她原來也并不像剛見時的那麼醜,她的臉上,也自有一種女孩兒家所獨有的、可惜隻能偶然望到的……娟秀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