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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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學家的細緻入微已經不止讓星河一個人搖頭了,因為這總會使他落在隊伍的後面。

    星河好幾次在心裡不滿地罵道:他以為下了月球車就像是小朋友們在公園裡解散了自由活動呢,就算真是這樣也還應該有個時間限制吧。

    說心裡話星河無論如何是不能理解為什麼要留駐一名天文學家,因為他在以後的作用會比所謂“人類學家”要大出百倍。

     憤怒的情緒可能會阻絕聽覺,人類學家接連興奮地驚呼了兩聲星河都裝作沒有聽見,對于這種無聊的伎倆星河已經見怪不怪了。

    可當人類學家怒氣沖沖地站到他面前時,本想痛痛快快地大發雷霆一次的星河還是軟了下來。

     星河沒有想到的是,這時他就是不想軟也得軟了。

    這一回人類學家手裡拿的再也不是那些模棱兩可的所謂文明遺迹了,在他伸展開的宇航服手掌中,赫然是一塊經過悉心雕鑿的岩塊。

     就連一個小孩子也能夠看出,那決不是自然形成的物品。

     那是一張殘缺的金屬镌片。

     4 阿爾卑斯大月谷宛如月球面孔上一條長達130千米的巨大傷痕,彎曲綿延,無始無終,肆無忌憚地将與它同名的阿爾卑斯山脈攔腰截斷。

    星河一行人很想順着這道裂谷一直走下去,也許它的盡頭就是内部那未知文明基地的入口。

     早在1966年,蘇聯無人月球探測飛船“月神9号”就在“風暴洋”邊緣拍攝到一個神秘的洞穴,上述那位《我們的月球》的作者威金斯博士聯想到自己也曾在卡西尼A坑發現過一個巨大洞穴,因此相信這些圓洞必然通往月球内部。

     不過在科學上最難承認的就是孤證,但是電腦系統已經初步證實了镌片的成份确屬月球金屬鐵無疑,與地球上的鐵單質有着極大的區别。

    這使得星河不得不打消剛開始産生的疑慮,有一陣子他真擔心那是人類學家自己刻出來的!想到這些,星河很為自己無端地懷疑别人感到羞愧。

     被命名為“銘像”的镌片來源也是由電腦給出的,沿裂谷方向尋找相關産物得手的可能性最大。

    于是“月球一站”小組即刻挺兵開拔。

     這條月隙的寬度至少有10千米,月球車沿着一側峭壁悄然行進。

    在白晝時分,谷壁的陰影還可以遮擋足以使水沸騰的直射陽光。

     “大家看裂谷的峭壁。

    ”自從有了這個重要的發現,人類學家反而變得随和和客觀了,而星河本來擔心他會得意忘形的。

     在人類學家的提醒下,大家發現裂谷的邊緣的确過于規則,很難排除人為斧鑿的可能。

    不過由于經年的變化,目前電腦尚不能對此給出一個明确的判斷。

     沿着這條道路,也許可以給内部一個初步的探查,即使不能洞悉一切,初窺門徑估計也不成問題。

    每個人的心裡都自然而然地産生出這種類似的想法。

     沿途的地勢起伏相對平緩,遠方的環形山輪廓向後緩慢地退去。

    當一個邊緣漫長的環形山慢慢掠過“月球一站”小組成員的眼前時,物理學家和楊顯然為對方的巨大所折服,他們用無聲的眼神說道:真大啊! “最大的環形山能夠容納得下我們中國的海南島。

    ”星河看出了他們眼神中的意思,喃喃自語道。

    “不過它再大也沒有月球本身大。

    ” 沒有人對星河的前言不搭後語感到奇怪,這個問題在幾小時前剛被讨論過。

     相對于地球來說,月球的個頭的确太大了點。

    火星膝下的一雙兒女的老大直徑不足媽媽的1%,木星一群孩子裡最大的那個直徑也隻有長輩的3.5%——這點土星和它的木星鄰居十分相像……一言以敝之,沒有誰家的衛星直徑沒有超過母星5%的,而月亮的直徑呢,竟然是地球直徑的27%! “面積,隻是面積。

    ”人類學家突然反應過星河的話來,精神很好地予以強調,同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地忽略了“環形山”和“隕石坑”的區别。

    “要知道最深的加格林隕石坑深度不過才6千米,至今沒發現有比這更深的坑。

    ” 星河扭頭看着人類學家,貌似疑惑地望着他,對他的說法卻不置可否。

     “這您應該知道呀。

    按照計算,一顆直徑幾千米、秒速高達5萬千米的隕石在撞擊星體時威力無比,穿透深度應該是直徑的4到5倍,地球上的全部隕石坑都可以出庭作證。

    ”星河沒想到人類學家竟如此認真。

    “但在月球上的就邪門多了,所有的隕坑竟然都很淺,按理說加格林坑直徑300千米,深度的千米數至少也該上千才對!” “近來你好像讀了不少科學文獻?”星河的語氣裡不無酸意。

     “嗨,随便瞎調。

    ”人類學家揚揚手中的微型電腦。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 你才不閑呢。

    星河心裡多少有些忿忿不平,因為他實在不明白人類學家哪兒來那麼大的精力,能夠觀賞景色和讀書學習兩不耽誤。

     “原因呢?”物理學家倒是對剛才中斷的科學闡述津津有味。

     “想必在月表6千米的深處下有一層堅硬的物質結構,無法讓隕石穿透。

    ” 很顯然,作為一名素有想入非非毛病的人,人類學家的陳述語氣隻能用“探尋”來描述,而決不是“肯定”。

     單調的景色很快就使旅程變得無聊,自然界再壯觀的刻畫也不如工業文明來的多姿多彩。

    懷念使星河禁不住擡眼關注頭頂上那4倍月亮大的“地亮”,頓時心生無限感喟。

     我們怎麼能夠沒有月亮呢?有時候星河甚至覺得,大自然對待人類真是相當慷慨,而且又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

     對于人類來說,21世紀的一個重大課題就是大力開發月球,而恰恰就在20世紀行将結束之際,月球南極那能為2000人提供一個世紀水源的巨大冰塊被發現了。

    假如證實其确為無害于人體的純淨水,那麼第一批調往桂宮工作的嫦娥、吳剛們至少可以不必攜帶十分沉重的水壺了。

     從宇航的角度來說,月亮對于人類更是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從某種意義來說,月球本身就是大自然對我們的一項慷慨贈與。

    著名的科幻與科普大師阿西莫夫曾這樣論斷:如果地球也像水星或金星一樣沒有天然衛星,那麼人類很可能就不會想到要進行宇航開發。

    月球距離地球隻有38萬千米,這個距離比到距地球最近的行星金星要近上100倍。

    從經濟的角度來說,針對這一距離的最初耗資人類還是可以接受的,宇航員在路上耽誤的時間也不會太長。

    對于漫長的太空旅行來說,月球無疑是一級不可或缺的階梯。

     即使從最直觀的意義來看,一輪明月當空普照,至少也給我們的祖先一種思考,一種想象,一種探索宇宙的好奇心。

    試想沒有這輪明月,僅僅是滿天不可測度和揣摩的群星,是不是會使人類對于天空的好奇大打折扣?事實上,一個巨大的、可視的——相對于太陽——近距離天體,對于天文學本身的研究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甚至就連日月食的發生對于人類來說都仿佛是天賜般的幸運:一個天文單位的日地距離與光行1秒多的月地距離之比,與日月直徑間高達395的倍數之差剛好相等,當距離抵消了大小之後,就剩下了兩個天體那奇迹般相差無幾的視半徑,這才有了“等大”的日月各司晝夜,并使得日食的奇觀得以實現。

    難怪阿西莫夫不無感慨地喟歎:從各種資料和法則來衡量,月球都不應該出現在那裡——因為月球正好大到能造成日食,小到仍能讓人看到日冕,在天文學上實在找不出任何理由來解釋此種現象! 當然還有一個已被人熟視無睹但更令人匪疑所思的事實:一個行星衛星的自轉周期居然與它的公轉周期吻合得天衣無縫,這在整個太陽系更是一個絕無僅有的巧合——巧合的幾乎令人生疑。

     已經走出很遠了。

     包括人類學家在内的全體小組成員都不是盲目樂觀的冒險家,所有的人心裡都十分清楚,沒有氧氣和飲食等給養提供,大家走不了幾天就會命殒他鄉。

    他們更不是理想主義的幻想家,樂觀地憑空認定在曆史遺迹中保存着至今尚能食用的珍馐佳肴。

    此外他們既不會不屑電腦系統對他們生命擔憂的合理提醒,也不會擅自決定什麼更宏偉的計劃——何況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有什麼計劃。

     當飲食消耗掉三分之一的時候,他們共同的決定就是立即返回——給養必須留有足夠的冗餘。

     可就在月球車行将調頭的時候,他們突然看到了“他”。

     5 在中國四川省的樂山,有一座倚山而坐的大佛。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詠歎過這一人造奇觀。

     星河曾經到過樂山,但是他第一眼見到這座仰慕已久的文化遺迹時,卻感到一種隐隐的失望。

    在他童年的想象當中,大佛應該比眼前的這尊聖像要大得多。

     如今,在遠離樂山38萬千米的世界裡,星河第一次看到了他童年心頭的“大佛”——甚至比他的想象還要大。

     把它稱作“面孔”。

     在沒有大氣的月表光線可以不受任何影響地直接射入眼簾,沒有任何迹象表明遠方的雕像隻是一個光學幻像。

    在缺乏确鑿的證據之前,可以将它視為以山巒為基闆的巨大浮雕。

     當然這種描述仍舊對兩種可能都有效:如果是真實的雕刻,必須有一個堅強的承載;即使是光學投影,也需要找一個反射的衣缽——即使是有大氣參與構造的海市蜃樓,至少也應該有一個賴以複制的原本。

    目前的資料尚無力判斷兩種假設孰是孰非,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月球上沒有流動的風:沒有對山岩的經年風化,也沒有對光波的瞬時擾動。

     至少有一點與樂山大佛不同,“他”不是全身肖像,隻有一張面孔,這也正是它名字的最初來曆。

     它很像是一張人類的面孔。

    當然在如此遙遠的距離上這麼說實在是缺乏實際意義,因為“他”的真實面目很可能與人類大相徑庭。

    不過說起來這好像從一個很小的側面印證了某些地外文明研究者的觀點:高級外星文明與地球人類将十分類似,盡管細微的枝節之處不盡相同,但在昏黃的燈光下仍将難辨真僞。

     然而還是那句話:在科學上最難承認的就是孤證。

     按理說從清晰度來看,最多也就到隐約可見五官的程度,但不知為什麼,星河卻仿佛讀出“他”具有一種凝重的表情,甚至可以看出眉宇間微微皺起的額紋。

    星河很為在自己的腦子裡居然還有如人類學家般的不良殘餘而氣憤,可是很快整個小組的成員就都獨立地産生了同樣的認識。

    盡管後來電腦給出的分析認為這純屬幻覺,可星河等人依舊堅持原來的看法,并由此對電腦中有關人類感覺的模糊判斷正确率開始持懷疑态度——在這個問題上星河第一次同意了人類學家的說法。

     不過星河分析,“面孔”的制作者本來未必真想賦予“他”如是的表情,他們希望顯示出的一定是一個不哀不喜不怒不樂的平靜表情,沒想到工匠的心緒不由自主地被留在了作品的臉上。

     那麼制造者又是因何悲哀呢? 也許這并不是一個重要的問題,也許對它的提問隻是為了回答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 制造者此舉究竟要幹什麼? 也許,他們在生命就要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