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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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蹦出一句話,"我覺得你像個神經病." 最後一句話讓人哭笑不得,到底誰有病啊?我隻能苦笑一聲:"也許真是我有病吧.不過,昨天你為什麼發給我短信,讓我拿你家鑰匙開門進去呢?" "我發過嗎?我不記得了." 林幽把頭撇向了車窗外,高架上的燈光經過雨水,模糊地照在她臉上,呈現出波浪般的光影. 車子在蘇天平住的小區停下,付錢後我走出車外,向蜷縮在座位上的林幽伸出了手.她雙眼冷冷地盯着我,但還是把手伸給了我.她看起來渾身無力,我把她拉出了車子. 林幽擡頭看看這棟沉默的居民樓說:"這是什麼妖精地方?" 她的比喻真是人骨三分,我隻能故作驚訝:"你不是來過的嗎?" "不,我從沒來過這裡." 是啊,上次來這裡的人是阿環,而不是林幽. 但她還是跟着我上樓了,小心翼翼地踏上黑暗的樓道,四周傳來我們腳步的回音. 來到五樓打開蘇天平的房門,林幽捂着鼻子說:"好像有股怪味!" 我隻能敷衍着回答:"嗯,可能是窗戶一直關着吧." 打開客廳裡的燈,林幽第一眼就看到了地闆上那顆白色的五角星:"那是什麼?" "你真沒見過嗎?" "不,我見過.在一些書裡說——它代表吸血鬼的複活." 這回輪到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了:"是誰給你看的那些書?" 林幽眉毛抖了抖說:"我爸爸." "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許子心." 她平靜地說出了這三個字,就像平時我們說出自己父親的名字那樣普通. 當我從林幽的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心裡驟然緊了一下,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恐懼,居然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你的爸爸終于說出來了許子心." "你好像很驚訝?聽說過我爸爸的名字?" "是的,大名鼎鼎的S大心理學系教授許子心,《夢境的毀滅》一書的作者." "原來你知道啊."林幽好像放松了一些,不像剛才那樣對我充滿警惕了,"你大概還奇怪為什麼我不姓許而姓林吧?因為我媽媽姓林,我跟的是母姓." 看來她真是許子心的女兒.我的腦子裡越來越亂了,不知這女孩嘴裡還會說出些什麼,隻能故作平靜地回答:"這個我也知道." "你怎麼知道的?難道你是我爸爸的學生?" 我立刻搖了搖頭說:"不.你知道你爸爸現在在哪兒嗎?" 其實我隻是試探着問她,因為誰都不知道她爸爸許子心究竟是死是活. "我知道." 沒想到林幽會如此爽快地脫口而出,許子心真的還活着?我緊張地 問道:"他現在在哪裡?" "地獄!" 林幽斬釘截鐵般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使我的心又沉了下去——許子心在地獄裡?至少不會是第十九層吧. "你是說他去世了?" 終于,她的表情沉默了下來,在她那可怕的眼神裡,我似乎又發現了阿環的影子.她點點頭說:"是的,三年前他就死了." 我不想太刺激她,但我必須要問清楚,便輕聲地說:"聽說是自殺?" 雖然林幽的眼睛朝着我的方向,但她似乎在看我身後的另一個人,視線的焦點落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的嘴唇顫抖了起來:"對.他給我留下了一封遺書,說他犯下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惡魔正在吞噬他的夢境,所以他必須要死在水中,讓冰涼的江水滌蕩他的罪惡." "惡魔吞噬夢境?" 這立刻讓我想起了《夢境的毀滅》,許子心開頭就寫道: 我的體内存在着一個惡魔現在,它首先要吞噬的是一我的夢. 難道在這本書裡就有了某種預兆?同時我又想起了霍強和韓小楓,這兩個可憐人不也是死于噩夢的嗎? 正當我低頭遐想時,林幽已自顧自地走進了卧室,她一進門就注意到了窗玻璃上紅色的¤. 她眯起眼睛走到窗前問:"這是什麼?" "另一個女孩的名字." "她叫什麼名字?" "阿環." 林幽聽到這個名字似乎無動于衷,她想了想說:"阿環是誰?我好像從沒聽說過這個人."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了,似乎還隐隐傳來某種奇異的響聲.我和林幽的臉映在玻璃上,像是幽靈們晚餐後的散步. "好了,再說說你爸爸吧." 雖然我知道這樣對她也許很殘忍,但我必須要把話題轉移回來,因為現在已接近半夜了,等到明天這個時候,阿環七天的複活期限也就該結束了——時間隻剩下不到二十四個小時. 林幽依然看着窗外,沉默了半晌說:"我恨他!" 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那樣可怕,像受傷的野獸在囚籠裡嘶吼,低沉而充滿憤怒,在這雨夜的房間裡分外吓人. "你恨誰?" "許子心——我的爸爸." "為什麼恨他?是他一個人把你養大的,他一定非常愛你." "是的,我知道他非常愛我."林幽忽然仰起頭停頓了片刻,我感到似乎有什麼液體滾動在她的眼眶裡,"但他卻殘忍地抛棄了我,獨自離開了這個世界!" "但你爸爸不一定已經死去,至今也沒人發現他的屍體,也許他還活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裡,甚至就藏在你的身邊看着你,隻是你自己不知道." 林幽苦笑着搖了搖頭:"不,對我來說爸爸已經死了,在三年前我看到他的遺書那天起.他曾經是那樣愛我,我也曾經是那樣愛他——媽媽在我出生時就死了,人們都說我是個大災星,是我的出生殺死了我媽媽.但爸爸并不這麼看,他把我看成是媽媽生命的延續,讓我跟了媽媽的姓,一直把我當做掌上明珠.除了他去國外進修的那幾年以外,我們父女倆相依為命,一起度過了十八個年頭."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自殺嗎?"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力量,竟然讓爸爸将我抛棄在這個人間,而他自己則去了另一個世界." 忽然,我想起了孫子楚對我說過的那些話,盯着林幽的眼睛問:"你爸爸出事前有什麼反常嗎?" 她還是用那種冷酷的口氣回答:"不,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必須要有足夠的耐心:"好吧,那說說他出事以後的情況好嗎?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林幽依然盯着窗外的雨夜,過了許久才回答:"爸爸一直都是我的生命,失去了他就等于失去了整個世界——" "我能理解,當時你一定非常痛苦." "不是非常痛苦,而是極度痛苦!"林幽似乎完全陷入了回憶之中,癡癡地說,"整日以淚洗面,每晚都夢到爸爸的屍體從水中浮出,他的肚子裡裝滿了髒水,成千上萬條蛆蟲在他肚子裡遊着,一個惡魔從他腦子裡爬出來,對我露出了猙獰的笑臉." 雖然她的這段話使我産生了強烈的惡心感,但我還是靠近了她一步:"那年你正好十八歲,是不是高考那年?" "沒錯.我爸爸是三月份出事的,沒過幾個月就要高考了.本來我很有可能考到全校第一名,但爸爸的變故讓我腦子變成了一團空白,我一個單詞也背不下去,一節課也聽不下去了.就這樣失魂落魄地過了幾個月,我整夜都守在家門口,期望爸爸能夠突然回來,一直到高考的那天." "所以你高考考砸了?是不是?" 她漠然地點了點頭:"原來成績最好的英語,我幾乎交了白卷.我的高考作文隻寫了四個字——爸爸回來!" "你沒考上大學?" "哼,我連最低分數線都沒到!剛夠拿一張高中畢業的文憑." 聽到這裡我也隻能沉默了.确實,任何人如果受到這樣的刺激,大概都會變成這個樣子吧,林幽能參加高考已然很堅強了. "一次考砸了不要緊,難道你沒有複讀嗎?" "高四?"她輕輕歎了一聲,搖搖頭說,"我沒有複讀,也再也沒有心思讀書了,我的心裡隻剩下了恨——恨我的爸爸." "你就這樣成了待業青年?不過這也沒什麼,人生才剛剛開始嘛." 我還是想安慰她,盡管我知道這樣的語言是如此蒼白而無力. "是啊,畢竟我爸爸給我留下了一大筆遺産,其中就有他一本在國外出版的着作的版稅." "是《夢境的毀滅》吧?我聽說這本書在國外很受歡迎,你爸爸一定在外面賺了不少錢." 林幽苦笑了一聲:"錢倒是不少,可是我一分都沒有得到." "怎麼回事?" "我有個堂兄,也是我爸爸惟一的侄子,他是學金融和财會的,這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就屬他最受我爸爸寵愛了.爸爸這人一心一意研究學術,對金錢方面從不關心,就委托我堂兄幫他理财,因為他一向非常信任這惟一的侄兒.然而,就在我爸爸出事以後不久,堂兄提走了爸爸所有的錢,出國到了澳大利亞,從此就音信渺茫再也聯系不到了." 看來教授的"智慧"也是相對而言的,在某些方面卻要比常人還要幼稚,可是誰又會想得到,最要好的親人都會背叛自己呢?我隻能同情地說:"從此你就一無所有了?" "是的,差不多就是身無分文.因為爸爸隻是失蹤,所以S大也沒有發撫恤金.就連爸爸剛買下不久的房子,也因為無力還貸,被銀行強制收回了."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眼前浮現起一幅無家可歸的"孤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