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開天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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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那是自然,他們每代都要出一個手藝人,在黃河上采金。

    ” 猴子就撇嘴,說我可别吹了,這手藝人要是那麼厲害,早成沈萬三了,還用得着讓後代在黃河上風吹日曬喝西北風? 我一愣,猴子說的确實也對,按說這黃河手藝人既然能找到黃河中的金脈,自然富可敵國,為何不讓子孫享受,還要在黃河上辛苦奔波呢? 這時黃曉麗也問我,采金人為何要叫黃河手藝人?采金和黃河又有什麼關系呢?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我爺爺,爺爺說,“千石萬水凝一金”,這金乃山水精華,隻有在大水群山中才能凝結出金。

    中國的大山大河多了,但是最産金的,莫過于流經大半個中國的滔滔黃河。

    黃河九轉十八彎,也就孕育了數不清的金玉寶貝,所以到了最後,說起采金一行,首先想到的就是黃河,黃河和采金也漸漸成為了一體,分也分不開了。

     我裝模作樣感慨了一番,好像很懂一樣,其實多是我爺爺當年說的話,我也是半懂不懂,生搬硬套,蒙蒙黃曉麗是綽綽有餘了! 黃曉麗果然激動起來:“老白,不,白,白大哥,那你懂黃河采金之術嗎?” 我信口說道:“我白家祖上本是黃河手藝人,我雖沒學過,但是也多少懂得一些。

    ” 這話半真半假,倒也不全是我自己托大。

     我跟她說起來,我姓白,祖上白公姓白名英,山東汶上人,明朝初年,因治運河水患有功,被監修官員工部尚書宋禮器重,在清雍正年間被封為黃河白大王。

     這不是胡說,這黃河大王的說法,被收錄在《敕封大王将軍紀略》一書中,這本書是河官必備的紅寶書,被曆代河官奉為治黃聖經。

     我們白家世代從事兩種職業,一種是河工,另外一種就是采金人,我從小就聽我爺爺講黃河采金故事,這個我還能不知道? 說歸說,我其實心裡也一直有疑惑,家譜上明明白白寫着,我白家自明朝時候起,累世為治水功臣,為什麼還要讓白家後人做黃河上采金的手藝人?難道說我們白家在黃河上采金還有什麼隐情? 卻說當時我一時得意,向黃曉麗賣弄起白家采金之事,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老船夫卻猛然站了起來,死死盯着我:“伢子,你姓白?山東汶上‘永濟顯應昭孚’白英白公後人?” 我記得筆記中好像提過,白公被授予了好多“靈感”、“顯應”、“昭孚”之類的稱号,便含含糊糊答應了一下。

     哪知道那老船夫卻激動了,緊緊握着我的手,圓睜着雙眼,聲音都顫抖了,問我:“伢子,你真的是白公後人?” 我有點摸不着頭腦,說:“我都做了二十幾年白公後人了,每年清明還要回山東汶上祭祖呢!” 老船夫的嘴唇都哆嗦了,他握着我的兩隻手明顯地顫抖了。

    抖了一會兒後,他突然面朝黃河跪下,砰砰砰磕了三個頭,再起來已經是老淚縱橫,嗚咽道:“天可憐見,沒想到我在黃河上隐姓埋名四十多年,今天終于見到白大王的後人了!” 我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勸也不是,拉也不是,黃曉麗忙過去攙起老人,老人用袖口使勁擦眼淚,卻怎麼也擦不幹淨,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他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伢子,我姓黃,黃河六大王‘黃、宋、栗、白、謝、朱’中黃家後人,名中才,因在江湖上排行第七,外人給個面子,叫我一聲黃七爺。

    我們黃家和你們白家本是世交,我和你爺爺白二哥也是過命的交情,年輕時常在這黃河邊上飲酒取樂。

    ” 我聽他這樣一說,才知道這老船夫和我過世的爺爺有着那麼厚的交情,忙起身以晚輩禮見過黃家老爺子,恭敬叫了聲:“黃七爺!” 黃七爺點了點頭,手翻了一翻,示意我坐下,捋了捋胡子,親切問道:“伢子,你爺爺身體可還好?他年輕時好酒量,最喜用黃河鯉魚下酒,一次我們兩人坐在黃河邊上,痛飲了三大壇汾酒,吃了尾十九斤的黃河鯉魚,後來趁着酒興夜遊黃河,至今想來,仍是平生一大快事!” 我也想起了爺爺當年對我的好,一時哽咽,說道:“黃七爺,我爺爺已經過世了!” 黃七爺大吃一驚,一下子站了起來,道:“過世了?他才多大,怎麼就過世了?” 我歎息說:“自從爺爺有一年外出回來後,大病了一場,然後身體一直不好,後來就……” 黃七爺問:“他最後留下什麼話沒有?” 我說:“他最後說了一句話。

    ” 黃七爺問:“什麼話?” 我說:“裸屍沉河。

    ” 黃七爺半晌沒說話,眉頭皺得緊緊的,好久才微微歎息一聲,道:“白大哥,他還是放不下那件事呀,唉……” 他轉過頭問我:“伢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說:“白石頭。

    ” 黃七爺沉吟着:“白石頭,白家石頭……嗯,好,也好!” 我見他這樣說,再想起我爺爺古怪的死法,覺得這裡面一定有問題,忙催問黃七爺,我爺爺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是無論我怎麼求他,他始終不肯說,隻是對着黃河不住歎息。

     我又跪倒在地上,告訴他,我爺爺死後,我父親也在黃河裡失蹤了,估計就是在這裡失蹤的,讓黃七爺看在我爺爺的面子上,一定要幫幫我。

     黃七爺扶我起來,最後歎息了一口氣,說,伢子,這些就是咱們的命呀!罷了,罷了,你是白家後人,你爺爺又不在了,讓我告訴你一點你們白家的舊事了。

    他說,你現在看我這個樣子,怎麼也不會想到,我當年是黃河上赫赫有名的手藝人,為金門潛淵一派傳人,尋的是山洞水窟裡的洞金,因為我多在古洞中行走,所以江湖上給我起了個名号,喚作“辟水金睛獸黃七爺”。

     黃七爺說起這些,像換了一個人,眼睛中都往外透着精氣神,對我們朗朗道來:中國祖師爺傳下來的手藝有三十六類七十二行,除此之外,還有見不得光的外八行,外八行有金點、乞丐、響馬、賊偷、倒鬥、走山、領火、采水,合稱“五行三家”。

    這裡金點就是算命,響馬就是吃山貨的強盜,倒鬥就是挖墳盜墓一行了。

     外八行中最大的是盜門,響馬、土賊、強盜、流寇,包括挖墳掘墓的摸金術士,都可歸入盜門。

    另外比較古怪的還有蠱門,機關門,千門,蘭花門,神調門,紅手絹,索命門。

     這些外八門的東西一個比一個古怪:蠱門精通放蠱趕屍之術;機關門則潛心研究陷阱弓弩等機關銷器;千門搞的是占蔔騙術;蘭花門就是妓女,江湖上所說的“鳳樓”,就是蘭花門的獨特招牌;神調門和紅手絹偏于巫術;索命門其實就是殺手。

    大家都以為這三教九流就隻有這外八門,其實除了外八行中,還有一門最神秘的手藝沒被算進去,就是咱們的黃河采金門。

     采金門既然自稱是手藝人,自然要守手藝人的規矩,也要拜祖師爺。

     馬小三是一個天生的金客,使一手尋金點脈之法,無論是金門還是普通淘金客,都對馬師爺畢恭畢敬。

    在桦甸和輝南一帶的金坑、金礦處,到處都能看到“馬小三靈位”的供牌。

     黃河規矩多,采金人在黃河上讨生活,規矩更多。

     在采金時,不準說“倒”、“死”等不吉利的字眼,尋金時打的洞叫“槽子”,不能在槽子裡倒背手,“槽子”裡也不能進女人,“槽子”裡要用磚搭起“老爺府”,供奉着“馬小三靈位”。

     除此之外,采金人還有一套專業術語,和江湖黑話一樣,外人往往不知所雲。

    比如尋金時打的洞叫“槽子”,打洞的夥計叫“馬尾子”,斧子要叫“開山子”,石頭要叫“金嘎垃”,挖到金子叫“挖紅了”,天黑叫“夜了”,落土叫“掉毛”,塌方叫“扯棚”,水叫“灰”,油燈叫“紅碗子”,小便叫“吊線子”,大便叫“瀉瓤子”,金多叫“紅灘”簡稱“紅了”,金少叫“口稀”,無金稱“麻了”、“拖灘”、“打老鸹”。

    手藝人在黃河上采金,就要按照這些切口說話,不然就是犯了忌諱,犯了忌諱後,輕者要放鞭炮道歉,重者要被逐出金門。

    當然了,這些事情要是論起來,那話可就長了。

     我聽得眼睛都直了,想起坐車去三門峽時,宋圓圓問我是哪家的,朱也顔一口一個宋家、白家、粟家,她們所說的六大家,看來說的就是這黃河六大王的後代,“黃、宋、栗、白、謝、朱”六大家。

    我又想起當時朱顔跟我說,“大家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做出一番大事業”,這個“大家”自然指的是“白家”、“宋家”“朱家”、“粟家”四家後人,那共同完成的“大事業”又是什麼呢? 還有,在鬼窟裡,死人臉說“你們六大家聯手封住了黃河眼”,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這些事情在我腦子裡不斷閃過,一樁一樁對應了起來,我才發現上次去上河村确實不是那麼簡單,那個村子可能并不隻是養龍那麼簡單,這裡面可能隐藏着一個黃河六大家的秘密。

    隻不過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麼,我卻怎麼也猜不出來。

     這個黃河上的秘密,我估計黃七爺應該知道,但是迫于黃曉麗和猴子在身邊,也不敢亂問,隻好耐着性子聽黃七爺說下去。

     黃七爺坐在廟裡,吸着旱煙,眯着眼看着滔滔黃河水,給我講起了金門的淵源。

     他說,金門最開始,是官府在民間征召的采金人。

     古代以金銀為貨币,對這采金之事自然慎之再慎,在民間招募了許多高手進行勘探開采。

    但是官府很怕尋金人會夾帶私藏,便派了大量軍士做監工,對待采金人極為苛刻。

    采金人采金時,要赤身裸體,從金礦出來後,還要被反複檢查,頭發、口腔、腳指甲,甚至連肛門都要一一檢查過。

     所以金門雖日采鬥金,可是到頭來卻連一粒金沙也留不住,最後窮困交加,含恨而亡。

     金門之人曆經千辛萬苦采得金沙,又被官府盤剝盡了,便想盡方法私藏黃金。

    有人打掉槽牙,在牙縫處鑲嵌進一顆金瓜子進去;也有人用一根極細的牛毛繩,一端拴在狗頭金上,一頭系在槽牙上,将狗頭金吞咽到肚子裡。

    狗頭金是原金,重量頗大,一旦牛毛繩斷掉,金子墜到腸子裡,就會把腸子墜斷了,人也會曆盡千萬痛苦而死。

     久而久之,金民便秘密集合起來,大家各自拿出一輩子的采金經驗,經過一代代人的增補,竟然留下了一部尋金定脈之法,秘密傳給後人,希望後世子孫可以自行尋金,再不受官府壓榨。

     到最後,金門在民間分為了四脈,分别是“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