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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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

    他想着,至少自己還沒怕成這樣。

    也許,程迪文說自己天生就是個軍人,可能也沒錯吧。

    可是他心裡最喜歡的,其實是什麼都不做,靜靜地躺在一片細草如茵的野地裡看天上的白雲。

     他看了看四周。

    朗月省十分荒涼,雖然是夏季,天午時陽光很烈,但由于地勢太高,仍感覺不到多少暖意,地上也少見綠色,隻有零星幾株樹半死半活地直立在路旁。

    天上的白雲倒是慵懶如絮,一朵朵如伸手可及。

     如果沒有戰争,揀一塊石頭睡上一覺,讓太陽照在身上,呼吸着清冽的空氣,倒也不錯。

     他不由得笑了笑,默默地垂下頭。

     司楚。

     程迪文拍馬過來,叫了他一聲。

    鄭司楚略略一驚,擡起頭道:怎麼了? 前面好象有一支馬隊過來了,不是太遠,頂多一兩裡地。

     鄭司楚側耳聽了聽,群山重疊,根本看不到什麼,風中依稀有一兩聲馬嘶。

    那是運糧隊麼?他倒是吃了一驚,沒想到運糧隊來得這麼快,本以為至少得天黑下來時才能碰到。

    他在馬上長了長身,道:快碰到了吧? 程迪文臉上卻有些憂色,道:好象,還有一支人馬也在*近,多半便是匪軍。

     在一裡外的小道以相同方向前進,到現在也該*近了吧。

    他道:讓大家小心,刀槍出鞘,軟甲不得解開。

     雖然天不是很熱,但畢竟是夏天,太陽在身上曬了半日,又急急趕路,人馬都有些疲憊,身上也出了汗,有幾個士兵大概因為汗水沾濕了内衣,已将軟甲解開了,讓風吹着。

    聽得鄭司楚的話,程迪文點點頭道:是。

    他轉身叫道:兄弟們,可能馬上就要和匪軍交手,大家将武器準備好,軟甲一律扣上,不得有誤。

     又走了一程,馬嘶聲越來越近了,聲音很是平和,十有八九是運糧隊。

    鄭司楚略微松了口氣,卻見一邊的程迪文面色卻更凝重了許多,他詫道:迪文,你怕了麼? 程迪文點了點頭道:有點。

    他又放低聲音道:匪軍的聲音忽然消失了。

     消失了?鄭司楚心頭一陣茫然。

    一支人馬不會平白無故地消失的,那些人大概也停下來休息吧,不知會不會發現自己。

    他道:千萬要小心。

    迪文,你多聽着點。

     程迪文耳力比自己好,這一點鄭司楚也不得不佩服。

    程迪文舔了舔嘴唇,嘴唇上的皮膚也因為幹燥而有些裂開。

    他小聲道:司楚,打起來的話你可要幫着我一點。

     鄭司楚在軍校裡便是刀槍兵法都名列前十位的優秀學生,程迪文就隻算平平了。

    鄭司楚在鞍前摘下了白木槍,取下了鹿皮槍套。

    槍尖已經開了鋒,這槍是老師手制的,和工房裡做出來的統貨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槍刃上帶着一層層細密的花紋。

    老師說過,真正的好鋼在井水中浸上兩年,待雜質鏽盡,然後用猛火燒軟,折疊後錘打。

    這般要打二十次以上,所制精鋼堅如磐石,百折不彎。

    老師這個槍頭隻怕錘打了五十多次,那些花紋已密得如同極薄的蟬翼疊在一處。

    在開鋒時,工正說這槍頭居然磨裂了五塊磨刀石方才開鋒成功。

     他掉轉槍頭,試了試槍刃。

    槍刃帶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沁得肌膚都有些疼痛。

    他垂下槍,槍尖離地還有半尺許,象有一股無形的風從槍尖上吹出,地面的浮土竟然被槍鋒逼開了。

     真是一把好槍。

    他心中暗自喝了聲彩。

    從槍頭到槍杆,無一不順手,而且不加一絲多餘的藻飾。

    握住了白木槍,他心頭也定了許多。

     這把槍真好。

     程迪文在一邊羨慕地道。

    當他握到過白木槍後,這話大概已說了不下五遍。

    鄭司楚微微一笑,道:回去後我問問老師,看他還有沒有别的槍了,請他也給你一支。

     真的麼? 程迪文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伸手一摸腰間的無形刀,似乎脫口要許個願了,但想了想還是沒說。

    大概随了白木槍,别的槍都不值得他用無形刀來換吧。

    鄭司楚也知道,即使老師還制了别的槍,但肯定不會有白木槍這麼好。

     又走了一程,程迪文忽然叫道:碰到了! 其實鄭司楚也聽到了,前面馬嘶之聲不斷,運糧隊看來就在前面數百步之處,隻是山道蜿蜒,也看不到。

    他回頭道:走吧。

     剛說完,那兒忽然發出一陣呼喝。

    這陣呼喝極是突然,如同山崩地裂,連飛羽也驚得倒退了一步,有個走在鄭司楚邊的士兵叫道:出事了! 鄭司楚隻覺心頭如火燎一般。

    他們已經趕得很急了,但五德營還是搶先了一步,早就設好了埋伏。

    他舉槍一揮,叫道:快沖!話剛出口,程迪文一馬當先,已沖了出去。

    程迪文雖然說心中有些害怕,一旦真出事了,沖得卻比誰都快,鄭司楚隻頓得一頓,邊上已有十餘個士兵沖過身邊,他一夾馬腹,飛羽猛地發力,一躍而起,已跟了上去。

     前面是個山嘴,鄭司楚還不曾拐過去,便已聽得刀槍相擊之聲,夾雜着馬的狂嘶,人的慘叫。

    待沖過山嘴,隻見山道上停下了十幾輛大車,一些身披異樣軟甲的士兵正在向車隊攻擊。

    那些士兵高矮不一,但極為勇猛,守車隊的隻有五十個士兵,哪裡擋得住這等猛攻,正在節節敗退,也虧得程迪文他們的前隊已經在和這些士兵在交戰了,車隊尚能支持,但也已岌岌可危。

     鄭司楚沖到程迪文身邊,有個敵軍拍馬迎了上來。

    這人用的也是槍,鄭司楚不等他的槍刺來,白木槍一勾一帶,槍杆擋開了那人搠來的長槍,槍尖一探,一下刺入他的前心。

    刺進去時,仿佛刺入的是一大塊軟泥,那人慘叫一聲,一個跟頭從馬上摔了下來,白木槍的槍尖上殷紅一片。

     這是鄭司楚第一次殺人。

    當槍尖刺中那人,那人發出慘叫的時候,鄭司楚隻覺心頭一凜,但随着那人翻身落馬,心底又一下歸于平靜。

     殺人原來如此。

    一個生命在轉瞬間就消失了,那麼容易,如水面的泡沫。

    由不得他再傷感,邊上一個敵兵大喝一聲,又沖了過來。

    這人用的是一把大刀,看來力量不小,大刀劈下時風聲甚曆。

    鄭司楚白木槍還不曾收回,順勢一架,槍尖朝下,這人的刀砍在鐵塔木槍杆上,竟然發出了金鐵之聲,槍杆也出現了一個白印,刀卻滑了下去。

    此時鄭司楚已沖過這人身邊,白木槍已是倒提之勢,也不變幻,槍頭一顫,一下脫出那人大刀的壓制,反手一槍刺去,那使刀的敵兵措手不及,哪裡還閃得開,這一槍正中他的背心,又是一聲慘叫,也摔了下去。

     連殺兩人,敵兵也頓了頓,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少年将軍生了忌憚之心,一時竟沒人敢再沖到他跟前。

    鄭司楚拍馬到了程迪文跟前,程迪文持槍正與一個敵兵苦戰,這敵兵的槍法比方才兩人高得多了,程迪文隻剩了招架之攻,鄭司楚到了他身邊,一下接過那人的攻勢,叫道:迪文,怎麼樣? 程迪文叫道:你來得正好,這人本領太高,我差點要歸天了。

     這敵兵的槍術的确比程迪文高出許多,程迪文右肩被劃了一道,血已将袖子都染得紅了。

    此時這人以一敵二,一時間竟還不落下風,但在鄭司楚這等快攻之下,也隻剩了招架之功。

    鄭司楚以快槍出擊,程迪文在一邊助攻出得一槍,他已出了三槍,但這人槍術果然大是高明,居然完全擋得住。

     好槍法。

    鄭司楚暗暗贊歎。

    五德營真個名不虛傳,怪不得要方若水和畢炜兩個上将軍才能對付。

    此時敵兵見程迪文和鄭司楚兩人圍攻此人,紛紛沖了過來,鄭司楚帶來的兩百人已盡數撲上,敵人數量也大約在兩百餘人上下,此間戰事雖劇,攻打車隊的一方登時少了許多。

    這人擋開了鄭司楚的一輪快槍,一撥馬向後跳開,叫道:快去幫陳将軍,這裡有我! 程迪文叫道:有你還有什麼用!他有鄭司楚在側,知道這個好友的槍法極是高強,在軍中也少有對手,膽氣登時大壯,臂上雖然受傷,傷勢卻極是輕微,也不在意,拍馬追了過去。

    鄭司楚叫道:迪文,不要追!但哪裡來得及,程迪文已追上了那人,一槍向那人背心刺去。

     這一槍可圈可點,一鼓作氣之下,槍風甚厲。

    那人反手舉槍來撥,竟然撥不動程迪文全力一擊。

    程迪文隻道這一槍定要讓這人來個一槍穿心,他還不曾殺得一人,眼見平生所殺第一個便是個槍術甚高之人,正在得意,耳中卻聽得一聲尖嘯。

    這尖嘯如帶鋒刃,他眼角一瞟,也不見有箭射來,正略略吃驚,座騎卻一聲暴嘶,猛地跳了起來,程迪文一把撈住馬缰繩,但馬匹也猛地摔倒,他一個倒栽蔥從馬上摔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是從敵軍陣中飛來的一顆鐵彈子。

    鐵彈子比箭要小,飛行之速卻要快得多,這顆鐵彈子正打中程迪文座騎的右眼,直沒入腦,程迪文的座騎也是匹好馬,卻被一彈打死,發彈之人手法也當真非同凡響。

     鄭司楚一見程迪文落地,不由大驚失色。

    那使槍的使回轉槍來,猛地向摔倒在地的程迪文刺去,程迪文連爬都沒爬起來,眼見閃不開這一槍了,隻怕會被釘死在地上,自己沖上去也已來不及,他幾乎不忍再看。

    哪知那人的槍剛一刺去,程迪文手中白光一閃,當一聲,一個槍尖猛地飛了起來,竟已被程迪文削斷。

     那是程迪文在千鈞一發之際拔出無形刀來,一刀砍落了那人的槍頭。

    隻是那人一槍仍在下刺,槍頭雖然,槍杆象一根棍子一般重重戳在程迪文胸口。

    程迪文慘呼一聲,被戳得在地上向後滑出了半尺,手起一刀,又将那槍杆也砍斷了半截。

     鄭司楚此時已到程迪文身邊,那人槍杆再斷,順手一扔,喝道:槍來!邊上有人将一杆槍向他扔去,鄭司楚哪裡讓他接在手中,恨他對程迪文下手狠毒,挺槍猛地向他前心刺去。

    那人見這一槍來勢極快,手中雖已抓住了槍,但哪裡還來得及,一時吓得臉色也變了。

     眼看這一槍便要将那人刺死,邊上突然同時飛來兩劍。

    這兩把劍都不是軍中用的重劍,要細許多,但力量卻也極大,兩劍交叉,一下架住了鄭司楚的白木槍,猛地向上擡去。

    鄭司楚的力量雖然不小,畢竟擋不住這兩人合力,一槍被擡得失了準頭,擦着那人肩頭掠過。

    他收招極快,一槍不中,槍尖一挑,又猛地砸了下來。

    此時他的槍已收回了一些,正是槍鋒砸在兩劍交叉處,當一聲,兩把劍竟然同時被白木槍槍尖砸斷。

     此時那人的臉已變得慘白。

    鄭司楚出手快如閃電,一連兩槍幾乎毫無停頓,此時一槍仍在刺來,那兩個使劍的雙劍齊斷,再也幫不了他,鄭司楚又恨他出手太狠,這一槍刺得毫不留情,隻怕再也擋不住了。

     這時有人猛地喝道:小心了!話音未落,鄭司楚隻聽得又是一聲極其尖利的嘯聲。

    那個在陣後發射鐵彈子的又向他發了一顆。

    鄭司楚若不留手,一槍自能将那人挑于馬下,但自己也要被鐵彈打中。

    他變招極快,手腕隻是一抖,白木槍忽地收回,隻聽得一聲厲響,白木槍的槍尖上如長了眼睛一般,一下将一顆鐵彈磕飛。

    他還待再向那人出槍,但那人已退了兩步,再也刺不中了。

    那人手上雖然已握穩長槍,當方才鄭司楚的一輪攻擊如同電閃雷鳴,一時奪去那人心魄,竟然不敢再和鄭司楚正面對敵。

     鄭司楚擋在程迪文跟前,道:迪文,你沒事吧?他見程迪文四腳朝天,心中大是驚慌。

    程迪文勉強爬了起來,道:還死不了。

    他當胸被戳了一槍杆,若不是及時将對手槍尖削去,這一槍定要将他刺穿了。

     鄭司楚道:你快退後去歇歇。

    此時士兵們已在與五德營交手,雖然人數稍稍占優,但敵人個個槍法高強,竟有抵擋不住之勢。

    他心急如焚,喝道:不要亂,結陣! 士兵們聽得鄭司楚的喝聲,立時向中央*攏。

    路也不是太寬,并排最多隻能站上二十人,眨眼間已約略站好了一個方陣。

    此時已有二三十個士兵橫屍中央,其中還是共和軍的屍體多一些。

     剛站好隊,忽然聽得運糧隊中發出了一個人的大喝聲。

     陳忠大踏步上前,喝道:共和叛軍,還不投降! 此時的叛軍其實是他自己了,不過陳忠稱共和軍為叛軍已有十多年,從不改口。

    他的聲音響若炸雷,幾個攔住他的共和軍被他的喝聲吓得一激凜,手中長槍都差點落下地來。

     陳忠當年号稱力伏九牛,一身神力驚人,此時年紀大了,神力依然,共和軍總要合五六人之力方能擋住他的一刀。

    守運糧隊的士兵原本就少,連拉車的民伕算上,也不過七八十人,陳忠帶的雖然隻有四十餘個,但這些共和軍仍是節節敗退。

    隻是共和軍依據糧車反抗,一時間仍然沖不過去。

     這時共和軍中一個帶隊的軍官道:陳将軍,我知道你是帝國名将,但在下既受軍令,唯死而已,陳将軍不用多說。

     陳忠皺了皺眉。

    他雖是神力無敵,卻從不好殺,在五德營中,他所統的信字營是斬級最少的。

    此番奇襲,隻望這些守兵一喝即散,将糧車推入山崖便大功告成,哪知共和軍竟然又派人在最緊要關頭接應,所統奇襲隊隻得分出大部由副将帶領抵擋,自己手中隻帶四十餘人,雖然共和軍根本不是對手,但步步為營之下,自己一時間居然攻不上去。

     他心中怒意更增,回頭喝道:不要再留手,一律殺了。

     下出這等命令,他心中也有些頹唐。

    身後的士兵猛地向前沖去,這些人不少是地軍團五德營時的老兵,即使是後來入伍的,也屢經戰陣,與共和軍的士兵不相同日而語,隻一個沖鋒,但将共和軍盡數逼到了糧車之後,兩個逃得忙的立時被砍翻在地。

     那共和軍的軍官也喝道:守住!畢将軍派來的援軍馬上就會殺過來,勇士們,别丢了火軍團的臉! 原來是火軍團的士兵,怪不得如此強韌。

    陳忠已沖到糧草前,邊上幾個士兵護着他,火軍團的士兵隔着糧車用長槍亂搠,陳忠喝道:幫我擋住!伸手将大刀柄插入車下,扛在了肩上,大喝道:起! 陳忠因為力量極大,因此大刀柄與平常不同,完全用精鐵鑄成,當初信字營鐵刃陳忠之名曾是共和軍的夢魇。

    這糧車總有兩千餘斤的份量,陳忠刀柄一撬,糧車前輪竟然離地而起三寸有餘,整輛車都搖搖晃晃起來。

    車後的共和軍見此情景,紛紛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陳忠撬起糧車,頓了頓,猛地喝道:開!肩頭一發力,糧車被頂得移到了一邊,晃動着倒了下來。

    在共和軍見鬼一般的驚叫聲中,這糧車轟然倒地,一下從路邊摔了下去,車上的糧包如冰雹一般四散,翻滾着沿着山坡倒下去。

     糧車一被掀翻,車後的共和軍登時露了出來。

    那火軍團軍官喝道:全員退後,他掀不翻兩輛的! 這人雖然也為陳忠的神力咋舌,卻方寸不亂,幾十個士兵重又退到後面一輛糧車後,仍然以此頑抗。

    陳忠弄翻這輛車,本就是立威之意,哪知火軍團絲毫不亂,他歎了口氣,喝道:殺了!全殺了! 真是一場苦戰啊,火軍團名下無虛。

    他默默地想着。

    這些火軍團士兵雖然今非昔比,不是畢炜最初的班底了,但仍有當初号稱攻擊第一的火軍團的影子,要殺了這幾十個士兵,實在要大費周章。

     他看了一眼身後。

    後面的士兵正在與共和軍交戰,雖然人數不及,但有攻有守,那支援軍根本殺不過來,自己還有得是時間。

     薛庭軒這小子很不錯,不會辱沒星楚的。

     他有些欣慰地想着。

     鄭司楚眼見一輛輛糧草被推倒在山坡下,心中大急。

    但對手強到了超出他的意料,雖然人數不及,卻守得極其頑強,兩軍一共也不過數百人,一時卻如同千軍萬馬,不時有士兵被擊落馬下。

     此時火軍團兩百人如車輪一般輪轉不休,用的是個三疊陣。

    這陣勢原本隻用于弓箭手,将全隊分為三組,一組射箭,一組準備,一組搭箭。

    當第一組射出後立刻退到最後,第二組上前一步發射,第三組也已将箭上弦,馬上便可發射,如此連番攻擊。

    畢炜因為覺得火軍團不能一味以弓箭攻擊,必須加強個人的格鬥能力,因此将三疊陣變化為适用近戰,如此火軍團的攻擊可遠可近。

    敵方布成的卻是個古怪的圓陣,不住轉動,沖在最前的士兵一被卷入敵陣,便如一顆磨盤下的豆子一般消失在敵軍陣營中。

     即使能突破敵軍,那時糧車隻怕也已被敵人盡數摧毀了。

    他心中有如火燒,卻也束手無策。

    在這種時候,也隻有看兩軍哪一路更頑強,什麼奇謀妙計都沒用處。

    隻是這般鬥下去,定然是個兩敗俱傷之局。

     程迪文已換了匹馬,氣喘籲籲地到鄭司楚身後道:司楚,這般打下去可不妙啊,我們好象不是敵人的對手。

     此時兩方都已有相當大的傷亡,自己一方死得更多,此消彼長,隻怕最後真的是要兩邊統統打光。

    鄭司楚隻覺一陣茫然,看了看馬前的一具士兵的屍體,道:還有什麼辦法麼? 這樣的惡戰,也已除死無休。

    雖然鄭司楚覺自己已經練到了鐵石心腸,但眼見士兵被刺得血肉橫飛地摔下來,幾次忍不住要讓大家退下。

    隻是他也知道,現在隻消有一方稍稍退後,便是一敗塗地了。

     就算死,也隻能硬頂住。

    在這等情勢下,什麼兵法,什麼詭道,統統沒有用處,隻能以刀槍來說話。

     這時對方那人忽然拍馬上前,叫道:住手!住手! 随着他的叫聲,敵人忽然齊齊退後兩步。

    動作極是整齊,竟然如同預先訓練好的一樣。

    共和軍仍有收不住勢沖上前的,但更多的也是紛紛退後,卻要亂很多。

    鄭司楚吃了一驚,喝道:全體站住,不要動! 士兵的優劣,還是有差别的。

    他有些痛心地想着,火軍團雖強,看樣子竟然比敵人仍要差了一線。

     兩邊士兵站定了,那人叫道:在下薛庭軒,來将通名! 鄭司楚有些詫異,兩将通名,隻有在說故事時才聽到過,沒想到敵人真個要來通名。

    他大聲道:我是共和軍行軍參謀鄭司楚。

     行軍參謀?這個官職大概也把對方搞楞了。

    這薛庭軒也沒想到敵人竟然不是戰将,僅僅是個參謀。

    他點點頭道:鄭将軍,薛庭軒有禮。

     薛庭軒莫名其妙的禮節讓鄭司楚也摸不着頭腦,他喝道:你有什麼話麼? 鄭将軍槍法通神,薛庭軒佩服之極。

    此時兩軍不分勝負,與其任由士兵相鬥,多有死傷,不如我二人決一勝負。

     程迪文在身後小聲道:司楚,别信他的! 此時糧車已被推翻了大半,押送糧車的士兵憑借最後幾輛糧車仍在苦鬥。

    鄭司楚知道已是鞭長莫及,殺不退這批人,糧車定是救不出來了。

    他心中頹唐,但聽得那薛庭軒出言挑戰,卻又豪氣頓生,道:好,我來取你性命! 薛庭軒笑了笑,道:諸軍退後,嚴陣以待。

    他手下也隻剩了百十來人,但發令之時氣度雍容,如統萬衆。

    鄭司楚也道:大家退後。

    正待打馬上前,程迪文忽道:司楚,等等。

    鄭司楚轉過頭,程迪文解下無形刀遞給他道:拿這把刀吧,小心他暗算你。

     鄭司楚心頭感到一陣暖意。

    他接過刀來,将自己的腰刀解下換了一把,道:放心吧。

     這薛庭軒槍術高強,但鄭司楚有自信勝過他。

    可是程迪文仍是帶着憂容,道:小心他有别的本事。

     鄭司楚點了點頭,打馬上前。

    此時兩隊分開,當中隔開一個空地,薛庭軒立馬站在陣前,見鄭司楚過來,大聲道:鄭将軍,想不到共和軍中還有閣下這等好手。

     鄭司楚隻是淡淡道:你也一樣。

     如果能一槍刺倒這薛庭軒,敵人的士氣定然一落千丈。

    他舉起了白木槍,擺出出槍式,眼角卻突見那薛庭軒忽地一笑,笑容大是詭異。

     最後一輛糧車也被陳忠與幾個士兵推翻,車後的共和軍士兵失去了屏障,全都暴露在五德營的槍下。

    其實陳忠隻帶了四十餘人,一輪猛攻,有七八個受傷,共和軍的士兵雖然死了十來個,人數仍然多過他。

    可是這些共和軍都已被陳忠這身驚世駭俗的神力驚呆了,竟然已失去了鬥志,已是束手待斃。

     那火軍團軍官忽然大喝一聲,挺槍上前。

    他騎在馬上,陳忠卻是步行的,這一槍大是不凡。

    此時這人還能反擊,火軍團的确名不虛傳了。

    哪知這一槍剛到陳忠面門,陳忠左手忽地一探,一把抓住槍杆,發力一拖,這士兵禁不起陳忠的神力,被一下拖下馬來搶在地上,待爬起時臉上都已被地上的石子擦傷。

    他伸手要去拔出腰刀,邊上一個五德營的士兵猛地沖上,舉槍便搠。

    這一槍正刺在他的右肩,那腰刀隻拔出一半,便再也拔不出來了。

    這五德營的士兵槍尖一抖,脫出他的傷口,正待向他心口再刺,陳忠左手槍一把架住那士兵的槍,道:此人也算一條好漢,饒他性命吧。

     這軍官喝道:陳将軍,我原不是你的對手,但糧車失陷,在下唯死而已,不必多說了。

     陳忠看了看他,道:好漢子。

    你若不棄,不如降我吧。

     這軍官冷笑道:要殺便殺!他右臂被刺,左手忽地反手拔出刀來,身形一晃,已卷入陳忠長槍之中,一刀平着向陳忠削去。

    邊上那個士兵被陳忠喝住,長槍還不曾收回,一時哪裡還擋得住,驚叫道:陳将軍!哪知陳忠忽然将身一側,右手大刀象被彈出的一般猛地揮出,嚓一聲,這軍官的人頭一下飛了起來,屍身倒地。

     陳忠看了看這軍官的屍體,歎道:可惜。

    他看了看另外那些士兵,喝道:有不降者,以此為例! 那些共和軍士兵渾身抖了抖,卻沒一個答應的。

    邊上一個五德營的軍官低聲道:陳将軍,要殺了他們麼? 陳忠臉上掠過一絲痛楚,頓了頓方道:繳了他們的械,放他們走吧。

     他生性就不願多殺,見這些共和軍雖然害怕,卻沒一個願降的,隻怕也真個沒人覺得跟着五德營能有作為。

    他扔掉了左手倒握着的長槍,轉身向回走去。

    現在糧草盡數擊毀,也該馬上回去了。

     剛轉過身,卻見後隊卻站着不動,并不曾交戰。

    他怔了怔,向一個近的士兵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士兵道:薛将軍單騎挑戰敵将,要決一生死。

     陳忠吃了一驚,道:什麼?胡鬧!他知道這薛庭軒是由五德營培養長大,自恃槍法出衆,向來覺得單以槍法而論從無敵手,隻怕也因為敵将槍法太高,竟然不顧一切要去單挑。

    陳忠對五德營極有自信,帶出來的這些士兵都是精挑細選,此時敵我兵力相差無幾,而五德營有八陣圖,絕不會失敗。

    可薛庭軒若是敗北,那士氣一落千丈,敵人挾單挑獲勝之威,隻怕一下便能沖垮八陣圖。

     隻望薛庭軒不要敗。

     他跳上了邊上的座騎,打馬向前沖去。

     由于路并不很寬,一邊又是一個很陡的山坡,鄭司楚也隻能以槍法取法,無法借飛羽的腳力來助攻。

    但這薛庭軒槍法大是高明,白木槍雖則厲害,薛庭軒隻以輕巧手法化解,槍尖總不相觸。

     鄭司楚隻覺背上已有汗水沁出。

    他初次上陣,便碰上了這般厲害的一個對手,多少有些心浮氣躁。

    更知道敵方還有一個會打鐵彈子的隐在暗中,雖然說好旁人不能援手,隻是兩人相搏,但安知敵軍講不講信義,鄭司楚已向程迪文交待好,若是敵方敢施暗算,火軍團立刻放箭。

    火軍團的長技正是弓箭,方才攻得太急,以至于未能一展所長。

     但要以槍術折服這姓薛的,卻也不那麼容易。

    這薛庭軒槍術大是精妙,與鄭司楚的明明是同一個槍路,雖然招式有所不同,但手法極是相似,有時兩人出槍幾乎相差無幾。

     看來幾能用交牙十二金槍術了。

     幾個照面過後,鄭司楚帶住馬,提着白木槍看向薛庭軒。

    老師說過,交牙十二金槍術太過凄厲,出手絕不留餘地,所以一旦使出,槍下往往就不會有活口。

    薛庭軒這等本領,恐怕也隻能用這一路槍才能制服他。

    隻是自己的槍術未到爐火純青之境,如果是老師使出,對手生死随心,但自己使出,多半就要取他性命了。

     如果殺了他,敵人到底會一哄而散還是惱羞成怒,大舉撲上?他心中仍是沒底。

     此時薛庭軒也隻覺微微氣喘。

    他年紀雖輕,卻是五德營後起之秀中槍術第一的人物,但眼前這個共和軍行軍參謀槍術高到了出乎意料,先前被鄭司楚逼退,還可以說是兩人合力,但現在卻是一對一地單挑,對手的槍術層出不窮,雖然年紀比自己還小一些,但力量、槍術無一不是大高手風範。

     共和軍中居然也會有這等槍術好手! 薛庭軒馭馬之術甚精,催馬時不必手拉缰繩。

    他将左手伸到了背後,後腰上,挂着一把手弩。

    這是他已過世的父親生前給他做的,四十步内足以射穿軟甲。

    薛庭軒精練三樣兵器,馬上槍,步下刀,暗器就是這把手弩。

    在這樣的距離,絕對是百發百中。

    隻是他先前不服鄭司楚槍術,才會要求單挑比槍,如果用了暗器,不免有些不講信義。

     說不得了,戰場上是沒有信義兩字好講的。

    他想着,左手已取下了手弩,大拇指一頂,松開了保險。

     下一個照面便要用手弩了。

     兩匹馬相距隻不過兩三丈,兩人同時催馬,幾乎眨眼間便到了近前。

     鄭司楚的白木槍已平平舉在胸前。

    交牙十二金槍術的起手式平平無奇,但一旦出手,這十二式槍如飛瀑狂瀾,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