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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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下,即使對手槍術高過自己,但這交牙十二金槍術使出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反擊的。

     殺了他! 鄭司楚隻覺胸口如有一團火燃起。

    他已殺過了數人,此時心中再沒有因為殺了人而有的惶惑之感,隻覺心中空空如也,眼前隻有對手的槍尖。

     這時五德營後突然傳出了一陣急急的馬蹄聲,有個人都急沖過來,不論是共和軍還是五德營,都發出了咦的一聲,共和軍中都以為那是敵人的援手,有人已高聲罵道:不要臉,一個人打不過要兩個人麼? 薛庭軒也已聽到這馬蹄聲,眼角一瞟,卻是一怔,鄭司楚心不旁骛,挺槍向他前心刺去。

    兩人都在催馬,哪裡容得薛庭軒分神,鄭司楚的座騎刹那間已到薛庭軒跟前,喝道:受死吧! 白木槍破空而至,槍尖上竟然隐隐帶着風雷之聲。

    薛庭軒分了分心,鄭司楚的槍已到了他的面門,他吓得魂飛魄散,手中長槍卻也不慢,百忙中一橫,猛地壓向鄭司楚槍頭。

     隻是這等一來,他的槍便隻能守而不能攻,已是任人宰割之勢。

    身形一動,已露出藏在身後的左手。

    共和軍在薛庭軒身後,不少人已發現了薛庭軒的動作,而共和軍都直到此時才發現。

    薛庭軒心知以長槍已無法再招架了,咬了咬牙,左手猛地探出,指向鄭司楚。

     鄭司楚一槍刺出,便已發現薛庭軒左手有異,白木槍突然一轉,槍杆已沿着薛庭軒的長槍滾動,薛庭軒手中長槍本已壓住了鄭司楚的槍,突然間覺得手中長槍如同活了一般,幾乎要抓不住了,他也顧不得,左手五指猛然發力,手弩已疾射而過。

     啪一聲,這箭直取鄭司楚面門。

    薛庭軒隻道定能将鄭司楚射落馬下,哪知千鈞一發之際,鄭司楚的頭忽然一偏,箭擦着他耳根飛過。

     薛庭軒心中一凜,他的手弩可以連發六支,隻是手指還不曾扣下,左手忽然一陣劇痛,白木槍不知怎麼一來竟然已脫出自己長槍壓制,槍尖從他左手指縫刺入,透過了手背。

    他疼得大叫一聲,哪裡還扣得下去,心知這回是一敗塗地,正待撥馬逃回去,可身子隻是一側,白木槍忽進忽退,幾乎同時刺中了他的雙肩。

     鄭司楚的長槍一發不可收拾,他閃過了薛庭軒的手弩,心中也一陣惱怒,手下再不容情。

    交牙十二金槍術順極而流,薛庭軒中門大開,隻消一瞬間便可以在他胸前添上十來個血洞。

    哪知隻刺中了薛庭軒左手和雙肩,白木槍剛一抽回,邊上忽地飛過一道黑影,擋住了白木槍的槍尖。

     這是一口刀面極闊的大刀。

    鄭司楚一槍發出,便是想收都收不回來,一連十餘槍同時擊出,盡擊在那刀面上,如同下了一場暴雨。

    這口大刀的刀面被鄭司楚刺得坑坑凹凹,突然間,聲音一下啞了,白木槍的槍尖竟然刺穿了刀面,槍尖透到了另一邊去。

     那正是陳忠趕了過來。

    陳忠過來時正見薛庭軒已被刺中三槍,心知再不救他,薛庭軒這條性命便要交待在這兒,大刀一揮,如一扇門一般擋住了鄭司楚的長槍。

    隻是鄭司楚的槍太過鋒利,轉瞬間十餘槍同時刺在一個地方,這口百練精鐵鑄成的鐵杆大刀也吃不住這等狂攻,竟會被刺穿一個洞。

     刀身一被刺穿,陳忠的右手猛然一翻。

    白木槍的槍尖紮在刀身裡,便如被鑄在了一起,鄭司楚隻覺一股大力湧來,掌心登時一熱,哪裡還握得住。

    他也大吃一驚,根本不曾料到陳忠竟然會有如此驚人的神力,白木槍已脫手而出。

    這時隻聽得有人喝道:中!話音未落,一顆鐵彈直向鄭司楚擊來。

    鄭司楚長槍已然脫手,這鐵彈來得也太急,他根本閃不開,右手忽地一揚,一道白光掠起,那顆鐵彈象是打中了什麼硬物,啪一聲直直飛起,到了空中忽地分成兩半。

     那是鄭司楚危急之時拔出了腰間的無形刀,一刀将這鐵彈子斬成兩半。

     這顆鐵彈被擊開,但第二顆又已飛來。

    那發射鐵彈之人手法也極是高明,可以一手連發三顆,第一顆雖被鄭司楚擋掉,但鄭司楚人也失了平衡,幾乎是側躺在馬上,後兩顆鐵彈再也閃不開了。

     共和軍士兵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叫,也沒人号令,已齊齊沖了上去。

    但人再多,看來也救不回鄭司楚一條命,程迪文在後面看得清楚,失聲叫道:司楚! 他話音未落,陳忠手中的大刀忽然又是一閃,一下舉在了鄭司楚面前。

    這口大刀原本就極是沉重,刀身上還紮了根白木槍,份量更加了十餘斤,但陳忠拿在手中如拈燈草,輕巧之極,刀刃離鄭司楚面門已是極近。

    鄭司楚吓得面色煞白,隻道自己的頭定要被砍下來了,哪知大刀忽地停住,兩顆鐵彈同時擊在刀身上,啪啪兩聲,在刀身上又打出兩個凹坑。

    陳忠厲聲喝道:都給我住手! 此時鄭司楚在馬上晃了晃,才算坐穩。

    方才陳忠若是趁勢向他砍下,鄭司楚慌亂之下定然難逃一死,此時大刀仍舉在他面前,聽得陳忠的吼聲,他也舉起手喝道:住手,搭箭! 火軍團最為擅長的弓箭,如果全軍沖上,那是取長用短,又是混戰之局。

    何況方才沖過來這員敵将雖然在自己槍下救了薛庭軒,卻也救了自己一命。

     兩軍同時站住了。

    鄭司楚才算看清面前之人,他手握腰刀,喝道:五德營難道沒有羞恥之心麼? 陳忠的大刀仍是平平舉在身側。

    他慢慢收回,伸手一把抓住紮在刀身上的白木槍,用力一拔,已将白木槍拔了下來。

    他将長槍扔回給鄭司楚,道:小将,你是什麼人?可是姓楚麼? 鄭司楚頭一陣暈,道:不是,我姓鄭。

     陳忠噢了一聲,道:你怎麼會用這交牙十二金槍術? 鄭司楚接過槍來,看了看槍尖。

    白木槍果然神異,硬生生将精鐵刺穿,槍尖竟然毫無異樣,槍杆上也隻有幾個白印,伸手一抹便可抹掉。

    他忽然聽得敵人口中竟然也說出了交牙十二金槍術,驚道:你怎麼會知道? 陳忠的臉色黑了黑,忽然罵道:膽小鬼! 鄭司楚不知他在罵誰,心中一怔,陳忠喝道:十二金槍未必天下無敵,吃我一刀! 鄭司楚已接住了長槍,無形刀交在左手,本來還不知到底是什麼事,哪知陳忠的大刀忽然劈下,他大吃一驚,舉槍去擋,當一聲響,白木槍被擊得彎成了一張弓也似,卻不曾被劈斷。

    他知道自己力量定然擋不住這人的猛劈,不要說此時隻有單臂,左手無形刀猛然揮出,嚓一聲,刀過如破腐木,陳忠的大刀刀頭立被砍落,刀杆忽地橫着一掃,正擊在鄭司楚手腕上。

    陳忠的刀通體鐵鑄,比尋常又要重得許多,隻是輕輕一磕,鄭司楚隻覺手腕象被利刀砍中,一陣劇痛,哪裡還握得住,無形刀登時落下,陳忠的刀杆仍然落下,正壓在鄭司楚肩頭,力道如山,飛羽被壓得發出了一聲長嘶,鄭司楚再也坐不穩了,登時摔落馬下。

     邊上有兩個持劍之人忽地一閃而至,挺劍向地上的鄭司楚刺去,鄭司楚人還不曾起來,這兩人的劍術又高強之極,哪裡還躲得開,心中一涼,正要閉目等死,陳忠忽地喝道:住手! 出手的是五劍斬中的兩個。

    這五劍斬劍術極高,但方才有兩人的劍被鄭司楚一槍割斷,心中大為不忿,聽得陳忠喝止,兩把劍交叉着壓在鄭司楚臉上,距他的皮膚隻有半寸許。

    一個劍士擡起頭道:陳将軍,這員賊将了厲害,又傷了薛将軍,不能留他。

     陳忠有些茫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鄭司楚。

    鄭司楚會交牙十二金槍術,手中使的又是無形刀,依稀便是他平生最為尊敬的那個人的影子,雖然明明知道如今制住了他,上上之策是将他斬了,但卻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

     這個少年,定與那個人有某種淵源吧。

     他默默地想着,擡起了頭。

    此時共和軍已在鼓噪起來,程迪文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搭箭!搭箭!喂,你們怎麼這等不講信義?他原先就反對鄭司楚去和薛庭軒單挑,眼見他落到了共和軍手中,登時方寸大亂。

    鄭司楚雖然說過對方如施暗算便命火軍團放箭,但此時鄭司楚還沒死,若是一放箭,敵軍能射死多少還不知道,鄭司楚這條命卻是鐵定保不定了。

    他思前顧後,心急如焚,額上汗水都淌了下來,而胸前被薛庭軒擊傷的地方更是陣陣作痛。

     陳忠忽然大聲道:五德營都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兒,鄭将軍,你已赢了,我饒你不死。

    放開他。

     薛庭軒受傷極重,雖非緻命傷,但手掌被刺穿,雙肩被刺透,定要早點回去醫治。

    那兩個劍士聽得陳忠的命令,将身一縱,齊齊向後躍出了一丈開外,鄭司楚翻身跳起,一把握住了無形刀,叫道:突施暗算,什麼好男兒! 薛庭軒說過,兩人相鬥時旁人不可施暗算,但薛庭軒并沒說自己不能施暗算,自然不算違了規矩。

    鄭司楚恨他狡猾,本想以交牙十二金槍将他刺得遍體鱗傷後方才刺死他,哪知隻刺出三槍便被擋住了。

    隻是對手實是集衆人之力方才制住他,與其說他是因敗北而羞辱,不如說是氣憤。

     陳忠騎在馬上,将失了刀頭的刀杆擱在鞍前,道:鄭将軍,戰場上的勝者,隻是活到最後的那個人。

     他看了看蓄勢待發的火軍團,冷笑道:共和叛軍,今日之事已了,若有誰嫌命長的,射一支箭來試試! 他個頭也不是如何魁偉高大,但此時厲聲喝斥,竟然有種不可一切的威風,火軍團的士兵被他一喝,都是心頭一凜,雖然箭已搭在弦上,卻沒一個敢放箭了。

     鄭司楚已揀起白木槍翻身上馬,他仍有些氣喘,但還是厲聲道:閣下神力驚人,我要向你請教。

     陳忠卻似不理會他的挑戰,在馬上向鄭司楚一躬身,道:鄭将軍,請問尊姓大名。

     鄭司楚一怔,這陳忠對自己相當有禮,似乎隐隐有些尊敬。

    他道:我叫鄭司楚! 鄭司楚? 陳忠象是咂摸了一下這個名字,冷笑道:鄭将軍,若是你能活到五年後,那時隻怕你會成為我最大的對手,但今日還不行。

    回去小心點,不要太相信旁人,活得長些,五年後再來向我挑戰吧。

     不要太相信旁人,這句話實是陳忠的肺腑之言,鄭司楚也覺得這話似有言外之意,一時竟有些怔忡。

    這時陳忠一揮手道:走吧。

    他又向鄭司楚道:鄭将軍,請你不要動追上來的主意,否則以鄭将軍這等良材美質,今日便要玉碎,陳某也會覺得可惜的。

    他原先不苟言笑,一本正經,年紀大了,反倒會說些挖苦打趣話了。

     等陳忠他們在小路上離去,程迪文拍馬過來道:司楚,你沒事吧? 鄭司楚在馬上晃了晃,歎道:好厲害的五德營!唉。

    他這一聲歎氣極是悠長。

    出發時他躊躇滿志,隻覺以自己的兵法槍術,加上火軍團的精銳,敵人定是不堪一擊,可真正接戰後,才知道火軍團實是大有不及之處,而自己的槍術在這敵将的神力之下也毫無用武之地。

     五年。

    五年後,定要讓你再嘗嘗交牙十二金槍術的厲害。

     這時一個軍官過來道鄭參謀,要不要追? 鄭司楚還沒說話,程迪文已驚道:追不得。

    敵人軍紀極嚴,定已安排妥當,若是追上去會吃虧的。

     鄭司楚點了點頭,道:不要追了,這些小路我們不熟,還是清點一下傷亡人數。

    對了,将敵軍的屍首也掩埋了吧。

     這一番惡鬥兩邊都死了數十人,五德營隻帶走了傷者,死者便仍留在原地。

    那軍官帶人過去清點,這時又有一個軍官帶着幾十個人過來道:鄭參謀,這是護送糧草的軍中弟兄,骁騎向海戰死。

     鄭司楚心中恻然。

    他請命出來護送糧車,結果糧車還是沒能保住,心中頹然,道:一塊兒走吧。

    弟兄們,你們都盡力了,是鄭司楚無能。

     這時剛過來的一個軍官道:鄭參謀,你也盡力了,隻是敵将居然會是陳忠,真想不到。

     陳忠是誰? 那軍官道:鄭參謀不知道麼?他是當初五德營的信字營統領。

    五德營的五統領,他可是名列第三的,現在也是天爐關裡的第二号人物。

     那陳忠居然有這麼高的身份!鄭司楚吃了一驚。

    那軍官還在滔滔不絕地道:當初這陳忠可是副将軍,僅僅比畢将軍低一級說到這兒自覺多嘴了,馬上又住口不談。

    鄭司楚心知他是想起了不得談論前朝的禁令。

    這軍官已經近四十歲了,是個什長。

    四十歲了還是個什長,多半也是因為多嘴所累。

     整隊回去時,鄭司楚有意走在最後。

    待沒人的時候,他将那什長叫到一邊,小聲道:老哥,你知道敵軍多少底細? 那什長被鄭司楚叫了一聲老哥,甚是高興,但還吞吞吐吐地不願說,鄭司楚小聲道:此時也沒有旁人,快說吧,這可是軍機。

     那什長看了看四周,方道:那是舊帝國的事了。

    當初帝國的地、火、水、風四軍團,都是赫赫有名的強兵。

     鄭司楚沉吟了一下道:火軍團便是畢将軍這一支吧? 是的。

     鄭司楚有些茫然。

    這麼說來,那地軍團五德營當初也是和火軍團并肩與共和軍作戰才對,可是過了這許多年,居然兩支軍團會成為敵人,世界的變化實在不是人想象得到的。

     正是因為軍中與舊帝國的軍隊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所以舉國都不能談論前朝之事吧。

    但就算再隐瞞,能永遠瞞下去麼? 共和國的信條是以人為尚,以民為本,号稱萬民當家做主,可是鄭司楚越來越覺得,這僅僅是一句假話。

     當陳忠所帶的一百多人進了天爐關,向楚帥彙報時,楚帥騎在馬上聲色不動。

    可是當薛庭軒擡進來時,陳忠仍然發現她在馬上微微一顫。

     即使星楚再有統帥的氣度,畢竟她還是個少年女子。

    陳忠不知道自己心中是該高興還是傷悲,當看到星楚發号施令時,一副運籌帷幄的大帥樣子,他也有些傷心,戰争奪去了她應該有的快樂,讓人幾乎忘了這僅僅是個少女。

    但看到她心中有所動時,陳忠又有些擔憂,畢竟,五德營的前一代将領都已經老了,要把五德營的旗号傳下去,就得*星楚她們。

    可是,把命運的重擔壓在一個少女的肩上,這也太難了。

     楚帥,你究竟在哪裡? 他茫然地望着天空。

    朗月省的天空清澈之極,一眼似乎可以看到千萬裡的高空。

    在那裡有個黑點盤旋,想必是飛得極高的大鳥。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即使到了絕境,陳忠仍然有信心,絕不會象如今這樣忐忑的。

     卸了戰甲後,他心中仍有些擔心,先去看了看薛庭軒,然後獨自走到帥府。

    薛庭軒受傷極重,還是昏迷不醒,但醫官說性命無憂,渾身筋絡也沒有傷損,除了多幾個傷疤,不會有什麼大礙。

     星楚站在窗前,正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似乎薛庭軒的傷勢一點都不放在她心上。

    陳忠走到她身後,還不曾說話,星楚象後背長了眼睛一般轉過頭微笑道:爹,有什麼事麼? 陳忠走到她身邊,道:庭軒沒事。

    他受傷雖重,但沒傷到筋骨。

     星楚手中的筆輕輕抖了抖,道:沒事就好。

     你在畫什麼? 星楚皺起眉頭道:我在看那個飛行到底什麼地方出毛病了,為什麼老是飛不上去。

    唉,總是漫無頭緒。

     陳忠歎了口氣,道:世上隻有一個薛尚書。

    發明飛行機的薛尚書被稱為三百年來數一數二的巧手,沒有了他,大概誰也不知道飛行機到底是怎麼做了吧。

     星楚道:可不僅僅隻是薛尚書才行,共和軍雖然沒有飛行機,不是也有了飛艇麼?她又低下頭在紙上勾勾描描,連眉頭都皺了起來。

    陳忠看着她,心頭又量陣沒來由的疼痛。

    頓了頓,他低聲道:那天我去伏擊叛軍的運糧隊,碰到了一個叫鄭司楚的行軍參謀。

     星楚似乎沒在意,道:你殺了他麼? 沒有。

    陳忠的聲音一下低了,我懷疑他是楚帥的弟子。

     星楚猛地擡起頭:什麼?雖然别人叫她楚帥,但父親此時說的楚帥明顯不是指自己。

     陳忠有些憂容,點了點頭道:他也會交牙十二金槍術。

    這路槍當年全軍隻有楚帥會用,而那個少年用的佩刀居然也是無形刀。

    當我看到他的樣子時,差點叫起來。

     星楚将筆擱在桌上,喃喃道:如果他真的是楚帥的弟子,那我們該怎麼辦? 陳忠也有些茫然,道:我不知道。

    星楚,有時我也在想,五德營仍然堅持抵抗,究竟有什麼意義,天下已定,不是隻手可以挽回的,唉。

    他性子直率,何況邊上沒外人,心中所想登時直直說了出來。

     星楚閉上了眼,似乎也在忍耐着陳忠的話帶給她的一陣暈眩,半晌,才睜開眼道:爹,别說了,不然我也要不知該怎麼辦。

    她看了看外面,又低聲道:你和曹将軍說過麼? 曹聞道定會覺得我是疑神疑鬼,說這些話是攪亂軍心的。

    隻是,那個叫鄭司楚的少年,連神情相貌都有三四分與楚帥相似,真不知他到底是什麼人。

     爹,不要多想了。

    星楚走到陳忠身邊,拉着他的手低聲道。

    陳忠伸手抹了一下額頭,強笑道:星楚,你别管這些,就算楚帥在敵軍營中,到了這份上我們也得走下去了。

     星楚怔了怔,忽然搖了搖頭道:不會,他絕對不會在敵軍營中的,不然敵軍早就讓他前來攻心了。

     當初五德營的戰術号稱心陣合一,除了陣戰天下無敵,對心戰亦極為看重,每次臨戰總要設法找到敵軍弱點采取攻心戰,有兩次甚至是心戰為主,陣戰為輔了,因此陳忠雖不喜用計,對這種手段也看得熟了。

    想來也是,畢炜不是弱者,如果楚帥真的在火軍團中,隻怕敵軍早就以此進行心戰了,而天爐關中的老兵隻怕一多半都要喪失鬥志。

    如此看來,自己的确是有些過慮。

    他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沒錯。

     星楚放開了父親的手,走到窗前。

    外面天高雲淡,一碧萬裡,無數山巒直入雲霄。

    在這群山環拱的巨大山谷中,上千個大小湖泊星羅棋布,那都是高山上的雪水流下來彙聚而成。

    雖然土壤不甚肥沃,但由于灌溉得力,經過這許多年來的經營,已有良田千頃。

    此時麥苗已黃,望去不啻江南之地,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任誰也不會相信在這等高原地帶還會有這樣的地方。

    星楚歎了口氣道:爹,我還記得當初楚帥傳我兵法之事。

     陳忠道:是啊,我也記得。

    雖然隻不過數月,不過那時楚帥說你巾帼不讓須眉,大起來會成為了不起的女将。

     星楚淡淡地笑了笑。

    當初陳忠自知資質所限,終非大将之材,極希望能生一個兒子來完成自己的志向,不料生的卻是個女兒,很是失望。

    但星楚還是個垂髫稚女時便顯現出遠超侪輩的将材,以緻于楚帥對這個小小女童也青眼有加,破例傳了兩個月的兵法。

     星楚道:我還記得那時楚帥和我說過,用兵之道,奇計絕不可恃,唯有絕路方可行險一用。

     陳忠心頭忽地一動,道:你有了什麼奇計了? 星楚又淡淡一笑,道:所謂奇計,便是敵人無法想到的計策,并無一定。

     陳忠松了口氣,道:原來你早就打算好了,看來也不用想得太多,那就好了。

     雖然陳忠說得輕松,但星楚的面色依然有些沉重。

    她低聲道:如果還是方若水,我有六成的把握能讓他全軍覆沒。

    可是,對方是火軍團,我最多隻有四成的把握。

     四成?!陳忠吃了一驚。

    四成把握,也就是說勝機很少。

    可是如今敵方兵力占優,即使雙方損失相等,也是個敗仗,還不如堅守為上。

    他道:難道你真要以全軍博一博? 星楚又坐回桌前。

    此時她面色重新變得平靜如水,方才的失落和迷惘似乎在轉眼間便已消失:勝機再小,隻消把握住,便足以克敵制勝。

     陳忠沉吟了一下,道:那你到底想怎麼辦? 星楚擡起頭,看着窗外,隻是不說話。

    她隻是想着許多年前的大帥傳她兵法時的情景。

     末将無能,請畢将軍責罰。

     鄭司楚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雖然援救運糧隊是他的主意,但最終損兵折将,糧車仍被摧毀已盡,自己還是難辭其咎,如果畢炜要軍法處置,他也無話可說。

    可是畢炜隻是沉吟了一下,道:鄭參謀請起,不必多心。

     畢炜的話中并無不悅之意,鄭司楚站起身來,忽地心中一動,眼中亮了一亮。

    這眼神已被畢炜看在眼裡,他沒說什麼,隻是道:鄭參謀,下去休息吧。

     鄭司楚一聲不吭,又行了一禮才走出中軍大帳。

    跳上座騎,他到了醫營,程迪文受傷不輕,外傷加上内傷,一回營中便倒了下來,已送醫營醫治,鄭司楚回來繳令時就已經很為程迪文擔心。

     剛走進醫營的帳篷,鄭司楚一眼便看見光着膀子的程迪文躺在一張榻上,兩個醫官正在他身上纏着白紗布。

    程迪文雙目緊閉,動也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鄭司楚小聲道:醫官,請問他有事麼? 那醫官還沒回答,程迪文卻忽然睜開眼,道:司楚,你來了?畢将軍怎麼說?哎喲,你輕點。

    卻是他說話時牽動傷口,痛得叫了起來。

    鄭司楚見他聲音雖然虛弱,但中氣還足,多半沒有大礙,忙道:迪文,你别動,畢将軍沒說什麼。

     程迪文将信将疑地道:真的?他知道鄭司楚與畢炜吵過架,此番救援運糧隊又是鄭司楚主動請纓的,最終失敗,畢炜完全有理由責罰鄭司楚,沒想到居然會輕輕放過了。

     鄭司楚道:當然是真的,你休息吧。

    他想了想,從腰間取下無形刀,道:迪文,這刀還你。

     程迪文伸手要來接,但馬上眉頭一皺,想必傷口又有點疼。

    邊上一個醫官喝道:别亂動,不想好是吧! 醫官官銜并不高,但人人會生病受傷,在醫營中可是誰都不敢頂撞醫官的,程迪文受傷甚重,更是不敢。

    他縮回手,看着無形刀,忽道:司楚,你先用着吧,我現在也用不了。

     鄭司楚一喜,道:真的麼?那太好了。

    他對這把無形刀觊觎已久,見程迪文肯借給自己,自是大喜過望,生怕程迪文反悔,連忙挂到腰間。

    程迪文見他這副樣子,笑了笑,道:司楚,我爹說這刀比尋常刀要窄許多,其實是放在袖筒裡的,這樣才不愧無形之名。

     鄭司楚道:是麼?他撩起戰袍的袖子,将刀鞘綁在左手上。

    果然,綁好後放下袖子,便一點都看不出來。

    他道:原來這刀是用來暗殺的。

     程迪文笑了笑。

    他聽父親說過,這把無形刀殺人并不太多,但死在這刀上的都是有名望的大将,因此那時父親給自己這刀時還擔心地說自己能不能鎮住這刀的殺氣。

    現在給了鄭司楚,大概也隻有鄭司楚能用這刀吧。

    他想。

     鄭司楚還想說什麼,那醫官有些不耐煩地道:将軍,醫營中請不要過于喧嘩,可好?這醫官甚是傲氣,便是鄭司楚也不敢多嘴,何況他更怕程迪文會改主意,忙不疊地對程迪文道:迪文,我先走了,你好好養傷。

    說罷,便走了出去。

     鄭司楚原先與程迪文住一個營帳,程迪文負傷治療後,帳中登時顯得空空蕩蕩。

    他進帳坐了下來,抽出無形刀,拿了塊軟布細細擦拭。

    無形刀如一泓秋水,削鐵如泥,雖然曾砍斷過陳忠的大刀,刀口卻毫無損傷。

     正擦拭着,突然,鄭司楚眉頭一揚,喝道:是誰? 他不論做什麼事都極是警覺,雖在專心擦刀,卻已察覺帳外有人。

    話音未落,一個人低低地道:鄭參謀,是我。

     鄭司楚聽得這聲音,隻覺手心登時沁出汗水來。

    帳外便是敵軍的細作,他也不會吃驚成這樣,此時在帳外的,竟然會是畢炜! 畢炜慢慢地踱了進來。

    鄭司楚已将無形刀收回鞘中,跪倒在地道:畢将軍,末将失禮,萬望恕罪。

     畢炜進了帳,先看了看四周,才道:鄭參謀,起來吧,不要多禮了。

     畢炜來此做什麼?鄭司楚有些惴惴不安。

    他知道自己與畢炜終有芥蒂在,畢炜向來都不曾來看過自己,此時突然前來,到底會有什麼事?正想着,忽聽得畢炜道:鄭參謀,你今年十九了吧? 禀将軍,末将今年确是十九。

     畢炜坐了下來,手拍了拍扶手,道:真是年少有為。

    不知為什麼,畢炜的眼光總在鄭司楚臉上掃來掃去,鄭司楚被他看得發毛,道:畢将軍,有何指教麼? 令尊大人便是鄭國務卿? 鄭司楚心頭微微一震,道:是的。

    心中隻是想着:他到底要做什麼?饒是他熟讀兵書,足智多謀,卻實在猜不透畢炜的來意。

     畢炜沉思了一會,忽道:鄭參謀,你援救糧隊失利,我不曾責罰你,想必你已猜到原因了? 鄭司楚心中略略一翻,原先他還隻是個猜測,此時已是算定了。

    他道:末将不敢說了然于胸,但也多少猜到一些。

     噢,畢炜的臉上似笑非笑,說來聽聽。

     鄭司楚吞了口唾沫,定定神,方才道:糧草辎重,乃是軍中命脈,畢将軍身經百戰,絕不會對此掉以輕心的。

    既然畢将軍能隻派五十人押送,帶隊的也不是什麼名将,那隻能說,這糧車隻是誘敵之計。

     畢炜臉上一直似笑非笑,此時那種笑意忽然間一掃而空,道:果然。

    你知道為何用此誘敵之計? 末将以為,敵軍截斷我軍運糧隊,定會在三日内發動突襲。

     畢炜此時已全無輕視之意,他突然站起來道:何以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