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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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踱到帥府門口,看了看天空。

    朗月省因為地勢絕高,天空也比别處要明亮清澈許多。

    楚帥想了想,才慢慢地道:在朗月省,飛艇是飛不起來的。

     曹聞道道:什麼?為什麼? 楚帥笑了笑:朗月省地形如此之高,當初的飛艇隻能升到一千尺左右,但朗月省的地勢已超過千丈了,那已超過飛艇升空極限。

     陳忠忽道:為何不是共和軍改進了飛艇制法,現在的飛艇能夠升那麼高麼?畢竟,都已經十幾年了。

     楚帥道:若真有此事,共和軍定會将制作飛艇的材料帶來,不會就地取材,收集牛羊皮了。

     曹聞道呼出一口氣。

    楚帥的分析有理有據,看來事實确實如此,自己實在有些多慮。

    但他仍是有些詫異,道:那他們收集牛羊皮做什麼?做軟甲麼? 他剛說出是不是做軟甲,陳忠在一邊脫口道:做攻城器械吧。

    曹聞道倒是一驚,心道:老陳這些年也長進了許多,不是以前那個一身死力氣的莽漢了。

    做攻城器械,确實比做軟甲更有可能。

    哪知楚帥還是搖搖頭道:不會。

    他們是給我們看的。

     給我們看? 曹聞道和陳忠同時叫了起來。

    楚帥點了點頭道:正是。

    敵人收集牛羊皮,做的隻怕仍是飛艇,但卻是誘敵之計。

    在這裡他們不能持久,不象我們天爐關内有千頃良田,可以自給自足,他們的糧草接濟困難,最多隻能圍我們半年,半年之後必定絕糧,因此如果我們堅守下去,到時他們要麼退兵,要麼就不惜一切代價地強攻。

     曹聞道恍然大悟,道:那他們是引誘我們去攻打了? 楚帥微微笑了笑道:正是如此。

    如果我們不中他的計,他也就無可奈何。

     曹聞道心中放寬了一些,道:也怪不得他們将巡邏兵力也減少了,原來是示弱于我,引我們前去攻打,那我們堅守便是。

     他說得輕松,楚帥臉上卻仍有憂色,道:堅守隻是權宜之計,敵人兵力遠遠超過我們,如果他們不惜一切代價猛攻,隻怕天爐關也擋不住他們,他們豁出戰死一半,也可以突入内部。

    到了那時,我們還能有什麼勝算? 曹聞道心中又一沉。

    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對自己的實力自也清楚。

    現在天爐關内士兵還有一萬零一點,雖然休養生息,這些年來也有新兵補充,但畢竟時日未久,那些新兵的戰力也乏善可陳。

    一旦敵軍真個突破天爐關,裡面一大片平原,無險可守,定然一敗塗地。

    他喃喃道:守也不成,戰也不成,那該怎麼辦? 将計就計。

    楚帥臉上帶着一絲笑意,笑意中也有了些殺氣,敵人既然門戶大開,有意引誘我們,那我們就因勢利導,趁機而入,燒他的辎重! 曹聞道腦海之中猛地一亮。

    辎重糧草,乃是行軍根本,糧草一絕,共和軍就再沒有勝算,隻消頂住他們幾輪搶攻,隻怕這支共和軍的遠征軍進得來出不去,要被全殲于天爐關了。

    他心頭一陣興奮,道:好!該怎麼做? 楚帥道:曹将軍,請你召集諸軍将領,我們立刻來商議一個計策。

    此計若成,共和軍不戰自敗了。

     曹聞道點了點頭道:好,我馬上去。

    他興沖沖地向外走去,方才進來時心事重重,此時判若兩人。

     等他一走,陳忠歎道:真好。

     楚帥道:什麼? 真好。

    陳忠的眼裡忽然飄起了一陣迷霧,當初我以為我們真個要走投無路了,幸好上天把你賜給了我,星楚。

     楚帥笑了笑,道:爹,别這麼說,我都是你們教出來的。

    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麼? 共和軍設此誘敵之計,多半不會想到我們要絕他後路。

    我算過了,兩日後敵人的補給車隊又會上來,如果我們能将這支車隊擊毀,勝算便更多幾分。

     陳忠猛地站直了,道:遵命。

     楚帥雖不曾讓自己前去,但他知道自己這個孩子的心思。

    五德營将領中經過那一場大敗後,已沒有特别出色的人材,楚帥這般說,那是想讓自己去。

    雖然這個孩子是他看着長大的,但此時,他心中也确實象面對着一個大帥。

     依稀仿佛,也有當初楚帥的影子了。

    他心底淡淡地想。

     你将五劍斬帶去吧。

    星楚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陳忠皺了皺眉道:這可不好,當初五劍斬就是守衛楚帥的 楚帥打斷了他的話道:不要多說了。

     五劍斬最初是十劍斬,是十個劍術極為高超的武士。

    如今雖然隻剩了一半,年紀最小的也已過了四十,但劍術不減當年。

    雖然五人劍騎馬上陣不見得如何,但在步下相鬥,可以說天下沒有一個人敢以一人之力與這五人抗手。

    楚帥将這五人派到陳忠身邊,自是為陳忠保駕護航的。

    陳忠沒有再說什麼,淡淡道:星楚,你可要小心,方若水還則罷了,那畢炜數十年前就是名将,你可要小心。

     楚帥又笑了笑,道:知道了,爹。

     雅坦村外的援軍陣地中,圍了一片空地,畢炜在工兵中選派了二十餘人手很巧的到那裡,每日裁剪牛羊皮縫起來,再刷上瀝青。

    隻是一日功夫,便已将飛艇的飛囊制成了五分之一。

     照此進度,第六日便能将飛艇制成了。

    飛艇隊制作成本太大,共和軍中有不少新兵都沒見過,隻有少數老兵還記得當初共和軍中這件神奇的武器,一想到那時飛艇浮在空中,大破不可一世的地軍團的情景,那些老兵心花怒放,隻覺這一仗是赢定了。

    他們卻不知道,這飛艇其實根本載不了人,更不用說裝載炸雷了。

     鄭司楚看着工兵制作飛艇,心中卻突然有了些不安。

    原先他隻以為自己這條計絲絲入扣,敵人定會中這圈套,但聽畢炜所言,卻不免又有些躊躇了。

    敵人的将領有何想法,究竟如何應對,這的确是個未知數,又怎麼能一廂情願地覺得敵人也會按自己的計劃行事?畢炜雖然将這計劃補充了許多,但敵人若一概不理,一味堅守的話,勢必又要成為強攻之勢。

    而敵人在天爐關内屯積了大量糧草,足以堅守到明年,如果敵人真的不中計,難道真要打一場消耗戰,以兵力優勢取勝麼? 匪軍一共不過一萬餘人,又缺乏補充,當共和軍源源不斷地補充上來,他們肯定是消耗不起的。

    但兵家上者,為不戰而屈人之兵,用那麼大的代價去平定這樣一支匪軍,即使勝了,那也是得不償失的。

    他不禁感到有些茫然。

     敵人的上策,就是束手投降,讓共和軍給他們一個妥善的去處,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吧,可是他也知道這樣的事才是一廂情願,絕不可能的,這一戰一定要分出一個勝負來。

    一方占了地利,一方有優勢兵力,現在雙方的實力該是五五開,共和軍占優些,可是要分出勝負,隻怕雙方都得付出極重的代價。

     鄭參謀。

     方若水的聲音從身後響了起來。

    鄭司楚轉過身,隻見方若水由兩個親兵護着向他走來。

    他跪下行了一禮道:方将軍,末将有禮。

     方若水道:這個計策 鄭司楚不等他說完,搶道:這個計策是要好生商議,請方将軍放心。

    心中卻有些暗自惱怒。

    方若水也算名将,怎麼這等不識輕重,居然在大廳廣衆之下說了出來。

    雖然此處是共和軍的營地,但安知不會有匪軍的探子在這兒。

    方若水似乎也省得了,馬上接口道:正是正是。

    他看了看四周,道:鄭參謀,我帳中有些青稞酒,去喝一杯擋擋寒氣吧。

     朗月省種的是一種叫青稞的麥子。

    青稞很是耐寒,方能在此處生長,釀成酒後味道也甚是醇厚。

    出征時軍中士兵是不得飲酒的,但将領不在此禁令以内。

    鄭司楚年紀雖小,酒量在軍中卻已小小有名,方若水對這個國務卿公子聞名已久,如今同在剿匪軍中,若能攀上這層關系,日後軍銜雖不能再升了,官職再升一兩級還是可能的。

     鄭司楚聽得一個酒字,已是饞涎欲滴,雖然明知喝酒不好,還是躍躍欲試。

    跟着方若水到了他的帥帳,方若水讓親兵将酒菜端了上來。

    畢炜的火軍團全軍上下一律待遇,連鄭司楚他們這些參謀也隻能吃點菜湯面餅,方若水的帥帳中卻大不相同了。

    盡管在朗月省沒有什麼山珍海味,但他這兒還是有不少新鮮蔬菜肉食,肉都烤得香味撲鼻,蔬菜碧綠生鮮,方若水倒了杯酒,笑道:鄭參謀少年英俊,來,來,我先敬你一杯。

     青稞酒的味道也很醇,鄭司楚端起杯子來,笑道:方将軍過獎了。

    末将隻是一介小兵,還望方将軍栽培。

     方若水道:豈敢豈敢,鄭參謀深通兵法,方某癡長幾歲,與鄭參謀相比,實在自慚形穢。

    鄭參謀如此大才,方某有個不情之請,戰後請鄭參謀來我軍中為将,不知可否? 鄭司楚正喝着一杯酒,聽得方若水的話,隻覺得酒味也一下變劣了。

    這些過份的恭維話讓他實在不舒服,如果自己的父親不是國務卿的話,方若水大概連正眼都不會看自己一眼。

    但方若水這般說自是一番好意,他淡淡笑道:多謝方将軍擡愛,此事等班師後再說吧。

     方若水歎道:不是我說老畢,鄭參謀如此大才,在他麾下實在是屈材。

     即使是屈材,也比在方若水帳下更好一些吧。

    鄭司楚默默地想着。

    方若水雖然與畢炜齊名,同是五上将之一,但這兩人的能力實是有天地之差。

    盡管在方若水帳下待遇會好得多,可是卻學不到什麼東西。

    鄭司楚發現,自己盡管不喜歡畢炜,但卻還是甯可呆在畢炜麾下。

     也許,在自己的血液中,外公段海若的血仍然在流淌着,渴欲厮殺和戰鬥吧。

     方若水大概也覺察鄭司楚并不是很想到自己軍中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鄭參謀,此計成功的話,功勞簿上第一條便要記着你了。

     鄭司楚道:這個全*方将軍和畢将軍指揮有方,三軍将士用命,大家合力方能成功。

    方将軍,對了,那日我聽你稱匪軍為五德營,那到底是什麼? 方若水有些尴尬。

    法律規定不得談論前朝的事,但這回卻是國務卿公子在問,而自己也漏出了一句。

    這算是軍情,不算違紀吧,他想着,口中道:五德營本是前朝軍隊中的最精銳之軍。

    當初前朝有地、火、水、風四相軍團,其中地軍團便有五德營組成。

     地、火、水、風?鄭司楚怔了怔,畢炜将軍不就是火軍團麼?還有鄧元帥所統也叫水軍團,有什麼關系麼? 也許是因為說出了口,方若水也不再拘束了,道:那正是前朝的水、火兩軍團,鄧元帥和畢将軍都曾在前朝為将。

     是這麼回事啊。

    鄭司楚恍然大悟,那麼說來,畢炜該和這個五德營曾經同殿稱臣,相當熟悉了,怪不得對敵将也了若指掌。

    他道:五德營的總統領是那個曹聞道麼? 方若水笑道:他?還排不上号呢。

    當初五德營人才濟濟,仁、義、信、廉、勇五營,曹聞道隻是第五位,屬勇字營統領。

    不過自仁、義、廉三營統領死後,他苦讀兵法,本領大進,已是今非昔比了。

     原來五德營隻剩了兩個統領!因為匪軍能以一萬餘人力抗三萬多共和軍,鄭司楚一直以為這支五德營定然無損,可聽方若水這般說,五德營竟然隻剩下了一些殘兵敗将,居然還能有這等戰力,當初地軍團整裝滿員的時候,這該是一支多麼強大的部隊!更讓鄭司楚吃驚的是,方若水原來也并不是自己想的那種無能之輩,他對敵人了解相當透徹。

     三元帥,五上将,的确都是名下無虛啊。

    如果方若水真的是浪得虛名,那以他不占絕對優勢的兵力,恐怕匪軍早就殺出來了,也不會行成現在的對峙之局。

     鄭司楚道:那五德營的主将是誰?還在麼? 方若水象是被咽着了一樣,怔了怔,鄭司楚又問了一句,方若水方才道:那個人 他還沒說完,門外忽然有人道:方将軍,敵軍有異動了! 方若水如蒙大赦,站起來走到門口,道:出什麼事了? 門外是個斥堠。

    他跪在門口道:禀方将軍,匪軍淩晨曾經開過一次門,有一小支部隊脫離,不知去向。

     與共和軍相比,五德營對朗月省的地形了解得要多得多了。

    方若水道:知道了。

     他掩上帳門,臉上多了幾分憂色。

    鄭司楚道:方将軍,出什麼事了麼? 匪軍有異動,我擔心,他們會不會派奇兵襲擊我們的運糧隊。

     如果是昨天方若水說這一席話,鄭司楚隻怕會笑笑,覺得方若水無事生非,根本不用理會。

    但此時他知道方若水絕非無能之輩,不由得多想了想。

    的确,雖然進朗月省隻有一條大道,但五德營在這兒經營多年,對這兒熟悉之極,安知會不會有什麼小道相通。

    如果運糧隊遭襲,全軍糧草不繼,那這仗就沒辦法再打了。

     這不是多慮。

     鄭司楚站了起來,道:方将軍,運糧隊有士兵押送麼? 方若水道:畢将軍隻派了五十個人前去接應。

    唉,要對付的是五德營,起碼也得派上兩百個護送才行。

     沒和畢将軍說過麼? 說過了,可他不聽,隻說我多慮。

     方若水不論軍銜還是官職,都要比畢炜低一級,加上方若水新敗,在畢炜跟前更是說不出話來。

    鄭司楚卻覺得方若水此慮不是多餘,糧草為行軍之本,絕不能有閃失,畢炜足智多謀,怎麼會不考慮這一點?他點了點頭道:方将軍所慮大是有理,我去向畢将軍進谏。

     方若水舒了口氣,道:鄭參謀你說得甚是,畢将軍該聽聽你的。

    其實他比鄭司楚地位要高得多,隻是不自覺地就将這個少年當成國務卿本人了。

     鄭司楚站起身來,便要出門,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方将軍,當初地軍團的主将是不是姓楚? 方若水又是一怔,道:你知道啊? 他叫什麼? 方若水又象咽着了一樣,想了想,方才一咬牙,道:他叫楚休紅。

    說着,忽然又笑了笑,道:鄭參謀,我真不願提這個名字,不怕你見笑,方若水領兵多年,也算勝多負少,但當年在這楚休紅手下敗得最慘。

     方若水也因此不願提地軍團五德營的事吧。

    經曆過那樣的大敗,方若水定然心有餘悸,所以畢炜才會譏諷他。

    鄭司楚辭别了方若水,向畢炜的帳中走去,心中隻是默默地想着。

     這個楚休紅,多半不會在天爐關了,不然方若水隻怕根本不敢提兵前來。

    那麼楚老師和這個人到底有沒有關系?如果老師就是楚休紅的話,現在自己對付的,不就是他的舊部麼? 鄭司楚突然想到臨出發時老師對自己說的那一席話。

    所謂的仁字,老師其實不是僅僅是指槍法,而是要自己多少對五德營手下留情吧?可是自己設的這個計策卻要将五德營一網打盡,回去後老師知道了會怎麼想? 鄭司楚求見時,畢炜正在帳中察看地圖。

    見鄭司楚進來,畢炜笑了笑道:鄭參謀,有什麼事麼? 鄭司楚跪下行了一禮,道:畢将軍,方才聽方将軍說敵軍今晨派出了一支小隊,不知去向,方将軍懷疑敵軍會不會去偷襲運糧隊。

     畢炜笑道:多慮。

    朗月省地形險要,隻有一條大路通到這裡,匪軍又不會飛,他們怎麼穿過雅坦村去偷襲運糧隊? 鄭司楚道:敵軍久在朗月省,地形熟悉,萬一他們找到一條小路繞過雅坦村,那可如何是好? 畢炜道:縱然有小路,要繞過雅坦村也須兜個大圈子。

    縱然他們能趕上運糧隊,以疲弱之兵如何是護送士兵的對手?此間事務繁忙,準備事項衆多,鄭參謀,不多想這些了。

     鄭司楚道:兵法有雲,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我們隻以為敵軍不會偷襲,這不正是畢将軍你所說的一廂情願麼?一旦運糧隊遭襲,全軍根本動搖,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畢炜臉沉了下來,喝道:鄭參謀,你可是在指摘我指揮不力麼? 末将不敢。

    末将以為有備無患,僅僅五十人護送實在太少,加派兩百人前去接應終不會有錯。

    畢将軍,若軍中無人有空,末将願擔此任。

     畢炜似是被說錯了,想了想,忽道:好吧。

    鄭參謀,我給你一支将令,你點二百人前去接應。

     鄭司楚臉上露出笑意,又行了一禮道:多謝畢将軍。

    那我即刻前去。

     程迪文騎在馬上,有些不悅地道:司楚,你沒事幹請這種令做什麼,在這路上跑馬,難道好受麼? 鄭司楚接令後立刻點了兩百人,帶齊幹糧出發。

    運糧隊總要兩日後才能到,現在出發,得一日多才能碰頭。

    鄭司楚知道已經落後了五德營半日,隻望五德營的小道七拐八拐得多一點,不要讓他們先行遇上運糧隊。

    隻是出發得急了,程迪文也被他拖了出來,一路上背地裡抱怨個不住。

     鄭司楚道:迪文,别罵我,這糧草可是軍中命脈,不能出亂子,累就累點吧,總比把性命丢在這兒的好。

     程迪文也閉上了嘴。

    他和鄭司楚在軍校同學四年,知道自己這個好朋友實是個難得的将才,當初軍校演習兵法時便是百戰百勝,如今投入實戰,鄭司楚說的話多半有些道理,不然畢炜和方若水也不至于在那麼多參謀的作戰計劃中獨獨挑中了鄭司楚的一份。

    他掏出水壺來喝了一口,道:司楚,你覺得匪軍真會偷襲運糧隊麼? 不一定。

     程迪文幾乎要把水壺都給扔了,他叫道:不一定你還請令出來! 他叫得太大聲,那兩百個士兵都怔了怔,不知道這個程參謀大驚小怪做什麼。

    鄭司楚道:不一定的意思是不一定會來,也不一定不來。

    對于這等事,我們自然是有備無患。

     程迪文想了想,歎道:好吧好吧,聽你的,反正你這家夥夠機靈,我爹就說過,聽你的沒錯。

     程迪文的父親程敬唐雖然不是三元帥五上将之列,也是共和軍的一個名将。

    聽得程迪文這麼說,鄭司楚不由有些得意,道:程伯真這麼說麼? 是啊。

    我爹說你是個天生的軍人,日後成就隻怕在你外公之上。

     程迪文說這話時也隻是順口一說,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說得完全正确,日後,鄭司楚真的會大放異彩,在以後的内戰中成為再造共和的英雄。

    隻是這時的鄭司楚僅僅是一個行軍參謀,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過自己有可能超過自己的外公,号稱共和國最初的七天将之一的段海若。

    他隻是笑了笑,道:我要能有程伯這樣的成就,那就謝天謝地了。

     他們出發時已過正午,過了一程,天黑了下來。

    由于全軍都是騎兵,他們行進甚是快速,明天一準可以和運糧隊碰頭。

    從駐在成昧省的屯軍點抵達雅坦村,大約得四日路程,這樣鄭司楚他們可以在中途遇到運糧隊,前後總得三日半方能回到雅坦村。

    雖然心急如焚,但一到夜晚,路上漆黑一片,看也看不清了,隻能打尖休息,等天亮再走。

     紮好臨時營地,把馬匹都拴好,這個營地雖然倉促搭成,卻是整整齊齊。

    程迪文雖然對戰術兵法沒有太高的天份,但他和父親一樣,有相當高的整頓能力,這也是鄭司楚非把他叫出來的原因。

    鄭司楚定計指揮,程迪文依計執行,這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有程迪文在身邊,鄭司楚也覺得膽氣壯了不少。

     點起幾堆火,馬馬虎虎吃過了晚飯,鄭司楚讓士兵們早些休息,留了十個人巡哨。

    雖然這條路上鬼影子都不見一個,但鄭司楚仍然不敢有絲毫大意。

    安排好後,他*在一個背風的地方,仍然不緊不慢地咀嚼着半塊面餅。

    程迪文已經草草啃完了,又從懷裡摸出那支笛子來想要吹奏一曲,鄭司楚忽道:迪文,今天不要玩你那個鬼哭狼嚎了。

     程迪文撇了撇嘴,道:你少來嫉妒我,不會吹就明說好了,我教你。

     鄭司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是說今天不要吹了,不要驚動了敵軍。

     他的确在嫉妒程迪文吹得一手好笛,當初在軍校,自己家世高過程迪文,外貌身高也勝過他,可程迪文就是因為能吹一手笛子,很讓女校的學生如癡如醉,所以也有一些女生對他不理不睬,反而對程迪文頗加青眼。

    那時他也偷偷學過吹笛,但總是不入門,吹出來的很不中聽。

    他說程迪文吹得鬼哭狼嚎,其實說的是自己。

     程迪文聽鄭司楚說的這個理由,倒也同意,道:也是。

    将短笛往腰裡一插,但手上卻很不得勁,晃了兩晃道:司楚,我們來練練刀吧。

     這回輪到鄭司楚撇嘴了:你有那麼好的寶刀,我和你比,不用幾招腰刀就被你削斷了,不幹。

     程迪文的槍術根本不能和鄭司楚相提并論,刀法還勉強可以比比,但他的無形刀削鐵如泥,鄭司楚卻是根本無法抵擋。

    程迪文道:玩玩動什麼真刀,我們用木刀試試吧。

     他揀起地上兩根拿來生火的木柴,抽出刀來削了兩下,約略削成了木刀的樣子,将其中一把抛給鄭司楚,道:看我程參謀大展神威,單刀力破鄭司楚! 這當然隻是吹牛,沒用無形刀,隻三四個照面,程迪文後頸被鄭司楚輕輕砍了一下。

    如果用的是真刀,這一下足以将程迪文的頭都砍下來。

    鄭司楚用力甚輕,程迪文隻是覺得頸後微微一痛,不由惱羞成怒,正待返身攻擊,哪知剛轉過身,忽見鄭司楚向後一躍,跳開了三四步,道:迪文,你聽! 程迪文一怔,道:什麼? 好象有腳步聲。

    你耳朵比我靈,聽聽看。

     程迪文聽他說得鄭重,伏倒在地聽了聽。

    這手伏地聽聲是軍中人人都會的,程迪文因為吹慣笛子,耳力超過常人,細微之處也辨得清楚。

    他聽着,忽道:果然,腳步聲甚亂,大約,有兩百人。

     在什麼地方? 約摸一裡以外。

     一裡以外 鄭司楚陷入了沉思。

    朗月省人口很少,整個朗月省大約隻有七十萬人口,這兩百人很有可能便是五德營的奇襲隊。

     好快啊。

    鄭司楚有些呆呆地想着。

    他不曾和五德營正式交手過,但五德營能讓方若水吃了一個大敗仗,自然不會弱,可走小路也如此快法,幾乎要和他們并駕齊驅,明天很有可能同時趕到了。

     程迪文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道:司楚,怎麼辦? 五德營熟悉地形,晚上也在趕路,此消彼長,速度不會比他們這支騎軍慢。

    鄭司楚心頭有些發寒,覺得帶出兩百人來還是有些托大。

    可是如果士兵帶得多了,行軍速度又會減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搖了搖頭道:不要多想了。

    現在我們在暗,敵人在明,他們未必知道我們也在接應,到時還有五十個先行接應運糧隊的士兵,我們可占優勢。

     程迪文放下心來,道:那就好。

    他先前趴在地上,身上也沾了些泥土,拍了拍,忽然叫道:哎呀,我的項鍊到哪裡去了?司楚,你幫我找找。

     鄭司楚道:你一個大男人,戴什麼項鍊,丢了就丢了。

     程迪文有點想哭似地道:這可不一樣,這是我媽給我戴的,一個雞心墜子,上面镂着個吳字。

    那是我的護身符,出發時我媽交待過,千萬不能丢了。

     鄭司楚聽他說得着急,也拿了根帶火的木棒過來往地上照着。

    朗月省地勢高峻,一鈎殘月高挂天邊,淡淡的月光竟是藍色的,照在地上也根本照不亮什麼。

    在程迪文方才趴着的地方照了照,鄭司楚忽然發現地上有個東西一閃,拿了起來道:是這個麼? 那是個金子打的墜子,上面镂着個怪怪的字,大概是個吳字,與尋常字體大為不同。

    程迪文接了過來道:謝天謝地,就是這個。

     項鍊的鍊子斷開了,一時也挂不上。

    鄭司楚見他笨手笨腳地弄着,道:别弄了,天亮再看吧。

    程迪文見黑燈瞎火的也的确弄不好,取出一塊手帕來包好了放進懷裡,準備明天天亮了再連起來。

     兩人重新坐到火堆邊,鄭司楚道:迪文,你這墜子上怎麼有個吳字?那是什麼意思? 程迪文道:你不知道麼?我以為鄭伯跟你說過的,我爹本來姓吳,程這個姓是後來改的。

     第二日天一亮,二百人便早早起身,胡亂吃了點東西重新出發。

    發覺了五德營也在趕路,鄭司楚的面色登時凝重起來。

    雖然随軍出征,來了也有好幾天,但一直還不曾開戰,這一次,隻怕就要面對面地對上五德營了。

     走到天交正午,停下了歇了歇,程迪文抽空拿出那個項鍊比劃着。

    項鍊也是用金子打的,有一個環開了,手頭沒工具也弄不好,隻能放擱在懷裡,準備回去後讓随軍工正修一修。

    鄭司楚一邊喝着水吃着面餅,一邊默默地想着。

     五德營要輕身奇襲,人數肯定也不會太多,大概也正如程迪文聽出來的,在兩百人上下。

    在軍校時說起打仗,每個人都能眉飛色舞,似乎個個能手握重兵,百戰百勝,但一旦真的要開戰了,他才發現自己心底仍然帶着懼意。

    老師也說過,初次上陣,再勇敢的士兵也會害怕,老師自己第一次到戰場上時也一樣。

    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身體被利刀砍開,被長槍刺透,如果能無動于衷,那隻能是個瘋子。

    所以感到害怕并不可恥,更重要的是克服自己的恐懼心,這樣才能越戰越勇。

     自己和程迪文都是第一次上戰陣,現在,也正是該害怕了吧。

    他回頭看了看手下的那些士兵,由于這十一年來基本無甚戰事,這裡的士兵也有近三分之一都是新兵。

    昨天聽得敵軍也在趕過來,那些新兵中有幾個不住地舔着嘴唇。

    鄭司楚知道,越是恐懼,嘴裡就越是發幹,這幾個人雖然臉上看不出來,心中實是害怕之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