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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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聽見大哥又說起了"劉家"二字,更是留神起來。

    隻可惜這會兒,大火盆上的那個大銅壺,正好将滾未滾的,嘤嘤嗡嗡很響地哼着。

    加上,大哥似乎是怕驚了自己,聲音壓得很低。

    隐隐地,好像說什麼"等明兒二弟好些兒,俺哥兒倆再合計合計"的話。

    子霖心裡禁不住疾跳了幾下:莫非,劉家那頭兒有準信兒了?卻不知是什麼準信兒?心裡着急,想要坐起來問清楚,又自覺太貿然了!隻得暫且隐忍住了。

     大哥去後,子霖聽見火上的銅壺咕咕噜噜地像是滾開的聲音。

    果然,就聽見娘叫胖丫頭拿暖壺來沏茶。

     子霖咳了一聲。

     娘聽到動靜,趕忙轉過身來,伏着頭問:"霖兒,醒了?想吃些東西不想?喝水不喝?" 子霖轉過身來,望着娘的臉:"娘!大哥剛才過來說些什麼?" 娘将大哥的話略學了幾句,便問他:"想吃些什麼?" 子霖忍不住就想問個明白:到底劉家那裡是不是有了什麼回音?覺得不大好張口,便道:"若有甜粥和清淡些的小菜,倒想吃一點兒。

    " 娘臉上頓時泛起了喜色,趕忙吩咐胖丫頭:立馬去竈房做碗白果糯米甜粥,再弄兩樣清淡的小菜來。

     不一會兒,胖丫頭便托着托盤進了屋。

    娘接過粥,也不讓丫頭動手,也不許子霖下床,隻命他靠在棉被上,自己拿了一把小勺,親自喂他吃了小半碗兒的甜粥。

     子霖一面吃粥,一面就拿定了一個主意。

    因他平素是頗為斂抑持重的一個人,所以,一番話沉吟了好半晌。

    直到丫頭收拾碗筷出門後,這才對娘說:"娘……前些天,我看到城南街的劉家小姐了……" 娘驚異地望着兒子:"哦?在哪裡見的?人生得怎麼樣?" 娘的話問到這裡,一時竟有些悟出:想來,兒子這場病由大約是因此而起了! 吳子霖沉默了好一會兒,到底也沒有對娘說透。

    劉小姐的舉止,自己雖說引為驚歎。

    可是,像娘這些年長之人,恐怕是不會認可的!這樣,過了好一會兒才望着娘說:"娘!剛才你和大哥說的話,我聽到了一些兒。

    你也不要對大哥說起我已見過劉小姐的話,隻把我的意思告訴大哥就行了——除了劉家小姐,我這會兒還不想談婚娶之事!" 大哥吳子霈是子霖同父異母的長兄。

     子霈的生母早亡。

    生下長兄子霈和大姐子露,二姐子霜,三姐子霞。

    子霖娘嫁到吳家後,也生了三個女兒,最後又得了子霖這麼個兒子。

    子霖的胞姐子雯在吳家姐妹中排行第四,嫁了一位官吏之後。

    公爹曾在浙江做過鹽務官,丈夫幾年前也捐了個從七品的官缺。

    前年,又花了上萬的銀子,終于被放到南方一個府署了同知的實缺。

    五姐子雰,公爹在省城開有錢莊和糧行,丈夫有位叔公在京城做官。

    六姐子雲,六姐夫在河南省巡撫衙門裡雖隻是八品的小文官,卻因生性豪爽又喜好交遊,故而,在省城的各衙門裡都有幾個能辦事的朋友。

     子霖這三個姐姐,包括上面異母同父的三個姐姐的婚事,大多都是子霖的祖父當年做官時牽下的。

    隻有最小的六姐子雲,是四姐夫牽的線,嫁給了他一位同僚的胞弟。

     大哥吳子霈整整大子霖十八歲。

    吳家幾代皆以孝悌詩禮傳家,因而雖說父親下世多年,子霈對繼母一直孝敬有加,對幼弟也頗知惜護關愛。

    二弟卧床不起的這十多天裡,不管外面的事情多忙,照例天天一早一晚地過來探訊一番。

    雖說家裡原也有自己的藥鋪子和郎中,卻還到處跑着求醫問藥。

     吳子霈也是自幼攻讀詩書,卻不過隻博了個秀才的功名。

    雖說守着富甲一方的良田銀子和車馬店鋪,隻是從父親那代起,吳家連着兩代人裡都沒有掙出一個被人稱做"官大老爺"的,于是便覺得做人畢竟沒有"底氣"。

    故而,平素對自己的大兒子吳宗嶽和這個小兄弟,是寄着一番厚望的。

    一直盼着兩人不拘誰,最終能夠博得個功名,官居衙門,高坐公堂,既能光宗耀祖,又可庇蔭子孫。

     父親早亡,長兄比父。

    子霈平時對自己這個小兄弟,不僅在功名文章和生活起居很上心,就是對他的婚姻大事上也是頗費心神的。

    他說起,城裡劉萬貫的三胞弟劉舉人,膝下有個才貌兩全、文章詩詞不讓須眉的閨女。

    心想,若能将此女娶到吳家門上,不僅可相夫教子,亦能輔助詩書文章,吳、劉兩大家族更可相互關照。

    原有心說給自己兒子宗嶽的,隻因輩份不合,這才一心一意為二弟說合起來。

     他把自己的意思透給繼母和小弟後,母子二人竟然都很中意。

    當時,繼母不僅督托他全權着理此事,而且發出的話是:不辦則已;要辦,就辦得風風光光的!吳、劉兩家,在山城都是數一數二的書香和官宦人家,事情自然也要辦得數一數二地氣派!她把自己的私房錢先拿出了一千兩來,反複囑咐:"隻要事事處處辦得體體面面就行,不要想着如何給我省錢就是!" 繼母如此托命,吳子霈更是提起了興頭。

    他先是托山城東街的付舉人去探探意思,接着又托了西街的李老爺去說親——李老爺有個兒子在外做着七品正堂,老太爺子在山城也是咳一聲半條街都動彈的主兒。

    他們兩人都樂得做這個媒。

    先時回來的話是:眼下,雖還未見到在外做官的三老爺的話兒,可劉家大老爺和二老爺老哥倆那裡,都十二分地樂意兩家能結這門親!誰知,後來吳家又連着催了兩次,竟見不着劉家的準信兒了。

     吳子霈有些上急了。

    生怕繼母平生所托自己的第一要事吹灰,從此在她面前失了做人的份量。

    又托人去問時,答的話是:三老爺的意思是,這門親事倒也不錯,隻是眼下小女還小,想等緩些日子再重議此事。

     劉家三老爺這話回的,既不上、也不下,一時弄得個吳子霈竟沒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吳子霈起床之後,依舊先來到娘的庭院問候了一番,又問了兄弟的病,說今兒再去城裡包些上好的燕窩和銀耳,給兄弟好好補一補。

    娘聽了微微颔首無語,過了一會兒,竟徑直問道:"老大,先時,你托人提的劉家那門兒親事,這兩天,能不能給我個準信兒?"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