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 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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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卧龍說了便先進房去看陳雲龍;陳雲龍睡了多時,自己調氣數周,漸漸知道内髒無傷,雖然肩上奇痛,倒心定了許多。

    馮卧龍近前看看他面色,覺得眼神如常,汗也收了些,稍感寬慰,便伏身床頭道:“老七,你的傷不要緊。

    我現在給你讨藥去。

    你千萬安心養着。

    ”陳雲龍受傷後一直未說過話,這時忽然開口道:“四哥,你是找誰讨藥?是不是去見師父?” 馮卧龍道:“我去找神手華陀,幾天就回來,泰山太遠,我那能讓你一個人在這兒老等着。

    ” 陳雲龍略帶愁意的大臉上忽然顯出一點泱然的神色,擡擡眼對馮卧龍道:“四哥,我還有句話說。

    ” 馮卧龍望着他道:“你說。

    ” 陳雲龍擡起左手指指右肩慘笑了一下,慢慢說道:“我自己不争氣,在這兒栽了以後回山會向師父請罪,我折了泰山八龍的威名。

    ” 馮卧龍一搖手打斷他的話,皺着眉頭道:“你現在說這些幹什麼?傷沒好别胡想。

    ” 陳雲龍臉上慘慘的笑容益發加深,在枕上微微擺頭道:“不!四哥,你要聽我說完。

    我現在還不知道我的傷能不能好,我要給你說的是:萬一你沒趕回來,對頭又找來了,我當然想逃也逃不成。

    可是,你放心,我到那時候一定用我們的翻舌箭,決不受人淩辱,再給師父他老人家丢臉。

    ” 馮卧龍聽着心裡一酸。

    原來泰山俠隐門規甚為特别:他生平志高氣傲,決不願意門人受辱,所以門人藝成以後,不論在山或下山,都另給每人一個小小鋼筒,這鋼筒像袖箭筒,隻是小得多,可以含在口中。

    如果人要想自裁,就可以将鋼筒倒放在口裡,箭眼向内,舌尖一反撥筒尾機括,筒中閉血箭就由喉端倒射下去。

    泰山門人平日如果犯了門規,奉命自裁,便用這個“翻舌箭”。

    因為不論你金鐘罩,鐵布衫,或者混元氣練到如何境地,内髒決不能刀箭不入,用翻舌箭自裁沒個不死的。

    現在馮卧龍聽陳雲龍說起這個,分明是有自裁之意,不覺氣哽喉頭,說不出話。

     陳雲龍義道:“四哥,你記好了。

    要是我們真不能見了,你得求師父給我報仇,給本門雪恥。

    ” 馮卧龍勉強忍俊悲情,和聲道:“老七,我準記得你的話。

    可是,事情決不能到那一步。

    你等我回來給你治傷,别再亂想。

    ” 陳雲龍微微一笑,便合上了眼。

    馮卧龍看着這個師弟,心中萬感交集。

    他知道這個師弟生性憨厚直爽,隻是十分好勝,又因為一向師父不大喜歡他,所以益發怕有給師門丢臉的事;這次随自己來碧雲莊,本是奉了師命順道賀壽,那知道撞上昆侖弟子尋仇的事。

    他和自己為了救柳複,匆匆忙忙和人動手,弄得身受重傷,又覺得人前丢臉,那能不心灰意冷?而且他想得也不是沒理。

    現在昆侖那一男一女就在莊後石洞裡,說不定什麼時候沖出來,就一定要找到碧雲莊上;那時候除非自己在這兒,還能将他背走;不然,可真是難免落個悲慘結局。

    可是,自己又不能不去求藥…… 馮卧龍呆呆想着,竟忘了出去,還是吳璞拿了盛筆墨紙硯的木盒放在外面不見他出來,進門低喚了幾聲,他才如夢初覺,望着榻上的陳雲龍歎了口氣,轉身出來。

     馮卧龍接過木盒,便迳奔莊後山坡而來,這是他平生第一回帶着筆硯走路,也是第一回找人畫圖。

    一上了山坡,他也聽見腳下隆隆怪響,但他沒心思去多想它,直往前走,不多遠,便遇見裴敬亭喝問。

     當下馮卧龍說了來意。

    裴敬亭當然滿口應允,但卻要邀馮卧龍同到那正對洞口的樹上去等他畫圖。

    他遇事十分認真,不願在山坡上多停留,怕敵人出洞,截阻不及。

     兩人在樹上并肩而坐,馮卧龍取出千裡火,照着裝敬享畫草圖。

    裴敬亭一面畫,一面仍在忖度洞中情形,忽然又聽見石洞那邊一陣怪聲,洪烈異常。

    三人一同凝視岩上,但過了半晌卻又毫無聲息。

     其實,先前那一陣隆隆巨響,倒真是在洞頂發出,原因倒不是方氏姊弟想沖破洞頂。

    石洞上距地面,厚達百丈;昆侖天龍九式中土字訣雖有“破壁升雲”的功夫,但那可要玄功絕頂,真有超凡入聖之能,才真能運用。

    方氏姊弟罡氣功夫雖已有根基,說到穿山破石,來往無阻,卻還相差甚遠。

    不然,先前李揚引他們入洞後,石閘封門就該不能攔住他們了。

    厚僅二三丈的石閘,尚且無法穿行,何況百丈山石的洞頂。

    裴敬亭倒不是對方氏姊弟的功夫推想得太高,而是他不明石洞内地勢;他隻道那洞離山坡地面并不甚深,所以那麼猜想。

     那一陣怪聲原是洞中重大機紐變動時發出的聲音。

    洞中機關許多都是深藏山石之中,方氏姊弟在誤轉石室鋼輪,開閉移宮機關的時候,原也聽見洞頂隆隆作響。

    那些機紐藏在洞頂,入石頗深,所以在上面聽,就離地面極近了。

    方氏姊弟當裴敬亭與孫天夷談論時,正在看着鐵闆石壁,曲徑石室,打不定主意。

    等到裴敬亭剛剛把筆作圖,第二次聽見異聲,其時方氏姊弟倒真是無意間破去後洞機關。

    可是裴孫二人反不像先前那樣在意。

     原來方龍竹試出石室中鋼輪能開閉曲徑,并且恰能移動那擋住正路的鐵闆,便一心要将鐵闆移到曲徑入口,讓正路門戶顯出。

    可是自己在室中撥動鋼輪,鐵闆移過來封住曲徑,姊弟兩人便将隔斷。

    而且試了一次,靈潔看出鐵闆後并非通路,又是一塊石屏,要再往裡走,必得再破石屏。

    這裡變化難知。

    姊弟二人不在一處,實是不妥。

     可是鐵闆着不移開,便完全無路可走。

    兩人耽延了好久,末後,龍竹決意要先由自己在石室撥動鋼輪,将鐵闆移到曲徑入口,讓正面石屏露出,然後自己再由曲徑這面用玉龍寶劍去試劈鐵闆,靈潔在外面用天龍劍相助。

    鐵闆破了,龍竹便可過來與靈潔一同試攻石屏。

     靈潔明知鐵闆厚達尺許,用寶劍劈削實在不是善策,但既想不出别的道理,也隻好蠻來。

    因為這姊弟在這裡搗弄了半天,并未見其他埋伏,所以他們這時倒是心定得多,不像先前忙亂。

     龍竹如法将鐵闆移過來,自己走到曲徑口上;潛運罡力,将玉龍劍向鐵闆上插去,直聽見铮铮之聲不絕。

    劍尖透出,靈潔便在旁邊尺許由這面将天龍劍插過去;兩劍皆透穿鐵闆,然後雙劍合掃,便将鐵闆刻了一道尺許長的透穿裂縫,連做幾次,已有一尺見方的一塊四面割斷;靈潔在外用掌一推,這塊鐵闆便落向龍竹面前,龍竹接住丢在地下,登時闆上像開了一個方窗。

    兩人如前而行,開過了兩塊,眼看再來兩次,龍竹便不難從方孔中鑽過來。

    兩人十分歡喜,猛力削刺,卻想不到忽有意外變化。

     原來那鐵闆升降移動,全仗内貫的精鋼索,鋼索由洞頂大鋼輪牽引,才能使鐵闆移轉自如。

    龍竹靈潔先在鐵闆中心處開方孔,尚未發覺;到了第三次,龍竹正運力削那鐵闆,忽覺劍鋒所接有些發軟,不由大奇,暗想難道這鐵闆裡還有空處,不可不看明白,當下告訴靈潔,兩人便不迳自橫削過去,隻将靠外的一段削掉,再看裡面才知道闆中竟有一條圓溝,溝中有一條鋼索虛虛挂着,不知通到何處。

    靈潔心裡一動,便再和龍竹合力将近索四周鐵闆削去,一會兒工夫,有了長約兩寸一段鋼索,整個露在外面。

    靈潔想了想,向龍竹道:“這鋼索或許能通到别的機關;我來試試。

    說了就伸二指拈緊鋼索向下面試着一扯,方留意看鐵闆如何變化。

    不料手剛扯動,立刻洞頂轟震如雷,那鐵闆竟向上升,靈潔急忙放手縱退,龍竹也乘勢躍縱過來,舉頭看時,那鐵闆已全升入洞頂,曲徑敞開。

    兩人靜候了一會,洞頂震聲已止,四周并無變化。

     龍竹不知這一扯鋼索牽動了洞頂總紐,竟使全洞門戶大開,還在和靈潔商議怎樣去攻那石屏,等到走過去看時,那石屏不知何時也已不見;一眼望去,隻見一條直道毫無阻擋。

     二人手中有蛇珠照路,安步而進;沿路隻看見兩旁有許多銅人,左右兩方也時有一塊橫直皆達數丈的鐵闆貼在石壁上。

    二人不知這都是中路通往東西各宮的門戶;那些鐵闆是鳴玉子封閉各門時所用,與先前曲徑石室裡所見相類,與那塊開閉曲徑的鐵闆則不同。

    這些封閉門戶的鐵闆不随總紐轉動而上升,原是當然。

    但方氏姊弟未明究竟,隻暗暗詫異,不知道何以這些鐵闆又未升入洞頂。

     兩人一路走來,連經數門,石屏均已收去,四周也别無埋伏發動。

    靈潔手托蛇珠照路,人愈走愈快,轉眼走到盡頭。

     兩人在洞中早已迷失方向,也不知洞究竟有多長;這時忽見前面有個石門,不由轉有些吃驚。

     靈潔一側身向龍竹道:“我們從破了那個攔路的鐵闆以後,沿路走過的門一關閉,這個門卻未敞開,倒要留意;方龍竹點頭稱是,卻道:“讓我試試看。

    ”說了便一掌向洞口石門擊去。

    這石門看似高大,但龍竹掌到,隻聽見呀呀連響,門竟應手而開。

    兩人隻覺得一陣驚風撲面,龍竹猛喜叫道:“我們出來了。

    ”随着話聲,便向外竄出去。

    靈潔也悟到這門外已是郊野,剛覺得心裡一松,忽然聽見龍竹呵了一聲,又大喝道:“那裡來的賤徒,暗器傷人?”靈潔知道又已退敵,忙拔天龍劍,向洞外躍出。

     那石洞外邊本隻有窄窄一條羊腸小路,龍竹縱時用力太大,一竄足有三四丈,身形竟直往下面谷洞落去,但身一出洞,立看出地勢,連忙氣貫雙肩,往起一振,要将身形變為。

     “眠雲沐日”,在半空停住,再察看明白,不料他身形剛要由直化橫,那邊樹枝上卻有人叫道:“出來了!”接着又有一股勁風斜撲過來;龍竹久習昆侖心法,在洞中鬧了半夜,雖有些困倦,一見有人襲擊,早已留神,勁風撲來,他身形隻懸空微微一沉,左手疾伸,已将打來的一件細長東西捉住。

    靈潔後出來,剛望見外面似是懸岩,龍竹身懸空中,旁面有人暗襲,尚未及轉念,那邊突有人高聲喝道:“你這丫頭原來還沒有死在洞中,我再領教領教你的昆侖劍法。

    ”聲到人到,一個長大身影從一棵倚岩而生的大樹上飛落面前,靈潔足點土徑邊緣,手中劍虛虛一揚,指定來人,一面在黑暗中定睛看時,分明原來是先前救那姓柳的逃走的漢子。

     原來裴敬亭在樹杪畫圖,剛剛畫完,交與馮卧龍,忽聽見對面膨然有聲,山石上突現一門,一個人影從裡面竄出,知道敵人已出洞;耳聽孫天夷大喝:“出來了”,又見這人影似向岩下竄落,不暇尋思一抖手就将掌中那管筆向來人打去。

    裴敬亭内外功俱是深厚非常,這一枝竹管羊毫的筆被他運内力擲出,竟然勢若千鈞。

    龍竹雖将筆接住,但也覺得手臂微微一震。

    不由暗暗吃驚。

    裴敬亭見這洞中人竟能懸身半空接概也大感意外;方待發話,那邊馮卧龍已看見方靈潔出洞。

    剛好自己正為師弟受傷心煩,這一下,忍耐不住,便一面大罵,一面抽出神蛟帶縱向洞口羊腸小路。

     裴敬亭見來人并無脫身之意,已向自己發了話,便笑道:“你想必就是昆侖赤陽子的弟子了。

    你且過來,我有話問你。

    ” 他口氣十分托大。

    龍竹剛被他打了一筆,雖未受傷,吳已滿腔怒火;看裴敬亭立在樹梢,向自己招手,神氣異常驕狂,更是氣極;當下一面目光一掃,看定裴敬亭不遠的另一株樹,身形向樹枝落去,一面冷笑一聲,答道:“你說得不錯,我正是昆侖掌教真人門下方龍竹,你是何人,莫非是吳家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