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創作的幾點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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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女劍》将會吸收李□先生的意見,不過,不可能重寫太多。

    這個例子說明,我在這個會上真的得到具體的教益。

    

剛才我聽到加拿大堅尼小姐、英國虹影小姐的發言,也受到教益。

    堅尼說,李陀先生把人分成聰明人和不聰明人兩大種。

    我以為,這種分類重視先天的資質,不重後天好人壞人的道德判斷,也不重視學問高低。

    好人壞人很難分,用聰明與不聰明來分就容易得多。

    聽說今天來開會的田曉菲小姐,六歲就開始讀小說,八歲多發表新詩,十四歲進北京大學,相繼獲學士、碩士學位,二十歲進哈佛大學攻讀博士,今年已獲得博士學位。

    剛才初見,旁人還沒介紹,我問她:“你貴姓?”她笑笑說:“姓田,田伯光的田。

    ”一句話就顯得聰明之極。

    李陀先生自己,顯然也是很聰明的,剛才我向他請教,請他指出我小說的缺點,他說:“有幾部小說結構不好。

    ”我一聽就明白了,而且十分同意。

    我寫小說,結構是一個弱點,好像ThomasHardy的TheReturnofTheNative(《還鄉記》)、CharlesDickens的ATaleofTwoCities(《雙城記》)那樣精彩的結構,又如莫伯桑的一些小說,結構的勻稱渾成,是我絕對及不上的。

    現在我隻好老了臉皮地說:“結構松懈,是中國小說的傳統,反而更近乎近代的西洋小說,與十九世紀的西洋小說不同。

    ”但如《天龍八部》、《鹿鼎記》等幾部,結構确有重大缺陷,現在要改也改不來了。

    

贊美女性以否定男權社會

堅尼小姐批評我在貶抑男人的時候使其女性化,有類似西方男權主義的傾向,例如東方不敗、嶽不群、林平之。

    這是我沒想到的。

    堅尼小姐雖然批評我把某些男人女性化,但還是欣賞我的女性描寫。

    我應坦白地說,為什麼我把女性寫得比較好,因為我崇拜女性。

    女性不但比我聰明,道德上也比我好,女性的武功不一定比男性強,但她們具有男性所沒有的一個根本優點:不把名譽、地位、面子、财富、權力、禮法、傳統、教條、社會責任等等看得那麼重要,而專注于愛情與家庭。

    女人往往愛得比男人深刻,至少在潛意識裡是這樣,許多男性在國家、民族等等漂亮的籍口下追逐名利、追逐權力、追逐身外之物,貪污腐敗,做了許多壞事,而女性往往看輕這一切。

    我對女性的崇拜和描寫,就想間接地否定男性社會中扭曲人性、輕視真情的這一切。

    在小說的人物描寫中,我把男性與女性的不同特點嚴格區分開來,不喜歡男性的女性化,也不喜歡女性的男性化。

    在我的小說裡,愈是好的男人,男人氣概愈強;愈是可愛的女子,女性性格愈明顯。

    我不喜歡東方不敗,把他女性化了。

    東方不敗等傾向于女性,不是女性不好,而是說他們不像男人。

    女人而不像女人,例如母大蟲、母夜叉之類,也不是可愛的。

    

剛才虹影講到女性的下毒也很有意思。

    我的朋友項莊寫過一本書,說金庸小說中女主角有一些是花旦,有一些是青衣。

    京派第一青衣程靈素不漂亮,但很能下毒。

    她是第一流人物,我是很喜歡的。

    她對情郎有著刻骨銘心的愛,品格高尚,下毒也是刻骨之愛的一種表現形式。

    

武俠小說中“江湖”的審美距離

武俠小說确實有一套表現形式。

    哥倫比亞大學的徐鋼先生講到江湖問題,又講到presentationvssignificance的問題,我想在各位研究比較文學的範圍中,這大概就是form(形式)與content(内容)的關系,也即是expression(表現)與idea(意念)的關系。

    在希臘悲劇中,表演者常帶面具,與中國京劇的臉譜差不多,臉上的表情看不清了,而幕後或舞台旁又有大合唱,唱的時候台上的對話暫時停止了(中國的川劇有類似手法),這就使觀衆和表演者拉開了距離。

    這一距離令觀衆意識到舞台上表現的是一個故事,它與現實并不相等。

    武俠小說中的江湖,與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