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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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樣,她向來就不會睡得很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但是突然間——當然,至少數小時以後——她赫然驚醒,雖然什麼也聽不見,但是她所有的感官都警覺起來。

    她不知道是什麼使她醒過來, 但是她确知事有蹊跷,她清楚地感覺房間裡有個陌生的東西,非常,非常靠近她的床鋪…… “你能不能說得更具體一點?”布魯諾檢察官要求她。

     她的指頭比劃。

     我不知道。

    我無法解釋。

     米裡安醫生環抱自己高大的身體,歎口氣,“也許我應該說明一下,露易莎向來就具有一種超靈能力,這是她感官殘障的一種自然發展。

    她的直覺,也就是所謂的第六感覺,向來比常人敏銳,我完全相信,這是她完全喪失視力和聽力所造成的一種結果。

    ” “我想我們可以了解。

    ”哲瑞·雷恩先生輕聲回答。

     米裡安醫生點頭,“有可能隻是一個震動,或身體移動所散發的氣味,或隻是感覺有腳步迫近,都會觸發這個不幸女子的第六感覺。

    ” 又聾又啞又瞎的女人急急地繼續……她醒過來,無論床邊是誰,她感覺,反正是不應該在那裡的人。

    然後她再度感到一股奇異無形的情緒,令她不安——她有一種沖動想發出聲音,想嘶喊…… (她張開美麗嘴巴,發出一個像哽咽的貓鳴,完全不像任何一種正常的人聲,使在場所有人都脊背發冷,此情此景委實恐怖——眼看一個安靜平實、略微發胖的小婦人,發出一種動物受驚的扭曲哭号。

    ) 她合上嘴,像沒發生任何事似地繼續描述。

     當然,她接着說,她什麼也聽不見,自十八歲開始,她就活在一個完全無聲的世界,但是知道事有不對的直覺仍舊揮之不去。

    然後,她的嗅覺像受了無形的打擊似的,她又聞到爽身粉的味道。

    這太奇怪,太出乎意料,太莫名其妙了, 她比原來更加緊張。

    滑石粉!可能是母親嗎?然而——不,她知道不是母親;她不安的直覺告訴她,是别人——某個危險的人。

     在那混亂的一刻,她決定爬下床,盡可能遠離險境,心中燃起逃亡的沖動…… 雷恩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指,她停下來。

    他走到床邊,露易莎的床邊,用一隻手試試,彈簧嘎嘎作響,他點點頭。

     “噪音,”他說:“無疑,偷襲者聽到卡比安小姐下床。

    ” 他按按她的手臂,她繼續叙述。

     她從面向母親床鋪的那一邊下床,赤腳走在地毯上,沿着她的床往床尾摸索,到了靠近床尾的地方,她挺直腰身,伸出手臂。

     她突然從搖椅上站起來,臉部抽搐,然後步履笃定地繞到自己床邊。

    顯然她認為自己叙事的能力不夠充分,實地演出會使她的故事更加清楚。

    她以出奇莊重的态度——像小孩子專心遊戲一般——和衣卧倒床上,開始重演那出黑暗中的啞劇。

    她無聲息地坐起來,臉上帶着極端專注的神情,頭好像在聆聽什麼似地傾向一邊。

    然後她兩腿一提轉向地闆,彈簧床嘎嘎作響,她滑下床,彎身沿着床緣走,一隻手一邊摸索着床鋪。

    幾乎就在床尾的地方,她直起腰來,轉身,此時她背對着自己的床,正面向着她母親的床,伸出右手。

     他們在一片死寂中觀看。

    她又重新經曆一次那個恐怖的時刻,從她無聲專注的态度裡,他們隐約感受到一種緊張和恐懼。

    雷恩幾乎屏住呼吸,他的眼睛眯成一線,眼前的景象閃爍不定,所有目光緊盯在露易莎身上…… 她的右手以盲人常有的動作直直伸出去,像鋼筋似地堅挺不屈,和地闆正好成平行,雷恩銳利的眼光落在她挺直的指尖垂直對着地毯的那一點。

     露易莎歎口氣,态度松緩了些,沉重地放下手臂,然後她又開始用手述說,史密斯小姐喘不過氣來地轉釋。

     露易莎伸出右手一會兒之後,有個東西掠過她的指尖,掠過去的東西——她感覺是一隻鼻子,然後是臉……事實上,應該說是面頰,那張臉劃過她僵硬的指尖…… “鼻子和面頰!”巡官驚呼,“上帝,真走運!等等——讓我和她談談——” 雷恩說:“且慢,巡官,沒有必要大興奮。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請卡比安小姐重複剛才示範的動作。

    ” 他用點字闆讓她知道他要什麼。

    她疲憊地把一隻手按在額頭上,但是仍點點頭,走向床邊,他們比前一次更凝神觀察。

     結果十分驚人。

    無論任何一個行為,頭或是身體的任何一個姿勢,或者手臂的任何一個動作,她第二次的示範,完全是第一次的翻版! “哦,太精彩了!”雷恩喃喃地說:“運氣真好,各位先生,卡比安小姐和一般盲人一樣,對肢體動作有照相機一樣的記憶力。

    這有幫助——幫助太大了,太大了。

    ” 他們都大惑不解——什麼幫助太大?他沒有說明,但從他臉上分外振奮的表情看來,顯然這些觸發他一個很大的靈感——顯然有件十分突出的事,使得連受過一輩子如何控制面部肌肉的劇場訓練的他,也掩藏不住對這個神來發現的激動反應。

     “我看不出——”布魯諾檢察官困惑地開口。

     雷恩變魔術似地馬上抹平臉上的表情,平靜地說:“恐怕我剛才太戲劇化了。

    請注意卡比安小姐停下來的位置,她正好站在今天清晨站立的地方——她的鞋子踏在床尾的赤腳印上,幾乎一寸不差。

    與她的位置相對,面對她的,是什麼?是兇手叫人驚心動魄的鞋印,因此顯然,兇手與卡比安小姐手指接觸的那一刹那,一定正好就站在那滑石粉的粉堆上——因為在這個點上,兩隻鞋尖的鞋印最清楚,仿佛兇手感覺到那些從黑暗中伸出來的幽靈手指時,霎時凍結在那一個點上。

    ” 薩姆巡官抓抓他肥厚的下巴,“就算如此,那有什麼特别神奇之處嗎?我們的看法本來就是這樣的嘛。

    我看不出……一秒鐘前你好像——” “我建議,”哲瑞·雷恩先生緊接着說:“請卡比安小姐繼續。

    ” “喂,喂,等一下,”巡官說,“從這位女上碰到兇手面頰的手臂位置,我們可以算出兇手的身高!”他洋洋得意地瞪一眼雷恩。

     檢察官的臉色一沉。

    “猜得好,”他譏諷地說:“如果你能算的話,可惜不能。

    ” “為什麼不能?” “好了,好了,先生們,”雷恩不耐煩地說:“讓我們繼續……” “稍等,雷恩先生,”布魯諾口氣冰冷,“聽我說,薩姆。

    你說根據卡比安小姐臂膀伸出去碰到兇手面頓的位置,我們可以重建兇手的身高,是喽,當然——如果她碰到他的時候,他正站得挺直的話!” “呃,但是……” “事實上,”布魯諾急急繼續,“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假設,卡比安小姐碰到兇手時,他不但不是挺直地站着,而且還是半蹲。

    從腳印的痕迹看來,顯然他剛剛謀殺了黑特太太,正從黑特太太的床頭走出來要離開房間。

    他有可能,如雷恩先生提出的,聽到卡比安小姐床鋪的嘎嘎聲。

    因此,可能着急起來——直覺的反應,就會彎腰俯身,半蹲下來。

    ”他半笑不笑,“所以這就是你的問題,薩姆。

    你如何決定兇手的身體彎到什麼程度?你必須先确定這點,才能算出他的身高。

    ” “好吧,好吧,”薩姆面紅耳赤,“不要啰嗦了。

    ”他又怨又怒地瞧雷恩一眼,可是我知道有個突發靈感,像一噸重的磚頭一樣去中雷恩先生,如果不是兇手的身高,那到底會是什麼?” “真是的,巡官,”雷恩低聲說:“你令我臉紅,我真的給你那種印象嗎?”他捏捏露易莎的手臂,她立刻接下去描述她的故事。

     事情發生得這麼快。

    那震驚,永恒的黑暗中蹦出一個具體形象,無形的優懼化成有血有肉的事實,都令她頭暈目眩。

    她驚煌感覺自己快要失去意識,她的兩隻膝蓋發軟,倒下去的時候,還有一點神志,但是她昏倒的力量,一定比她自己所知還要沉重,因為她的頭猛撞在地闆上,然後她就什麼也不記得了,一直到今天清晨被人救醒…… 她的手指停下來,手臂放下,垂頭喪氣地坐回搖椅,崔維特船長再度拍撫她的面頰,她疲憊的臉靠在他的手上。

     哲瑞·雷恩先生以探詢的眼光望着他的兩個夥伴,兩個人似乎都疑雲滿腹,他歎口氣,走到露易莎的座椅旁。

     “你省略了一些東西,你手指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