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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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撞在對面的石牆上摔倒了,發出了一陣無法壓抑的怒吼。

     “再後來發生的事就純粹是一片混亂了。

    我死死拖住那條腿,盡管那伸直的靴子仍在踢我。

    他倒在了我的身上,掙開了我的手。

    然後,在某個時刻,我被他一雙有力的手舉到了半空中。

    可以想象将會發生什麼事情。

    他那麼強壯,可以輕而易舉地将我扔出好幾碼遠。

    接着我會被猛揍一頓,傷勢慘重而不省人事。

    即便是在那種混亂中,這念頭仍嚴重地困擾着我,以至于我都不知道我是否會不省人事。

    可這一切從沒有得到證實。

    因為盡管我當時糊裡糊塗,我卻能肯定有另一個人來到了我們兩人之問。

    這人正堅決地和他搏鬥着,迫使他放開我。

     “當我頭擡起來時,我正站在街上。

    僅僅是一刹那,我看見了兩個身影,就像是眼睛一閉時影像的一閃。

    接着便是黑色鬥篷的旋動,靴子踩着石頭,然後,整個黑夜就空蕩蕩了。

    我坐着,直喘粗氣,汗順着臉頰淋漓而下。

    我瞪眼環顧四周,接着擡頭盯着那一條細細的昏暗天空。

    慢慢地,就因為當時我的雙眼注意力完全集中,一個身影從我上方牆壁的黑暗處顯現出來。

    他蹲在突出的過梁石頭上,轉過身來,于是我看到了那頭發的微弱閃光,以及那張僵硬的白色的臉。

    一張很奇怪的臉,比較寬闊,不像另一個那麼驚淬,大而黑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我。

    ‘你沒事。

    ’一聲低語從他的嘴裡傳來,盡管那兩片嘴唇似乎從未動過。

     “我豈止沒事。

    我還站着,時刻準備進攻呢。

    可那人影仍舊蹲着,就像是那面牆的一部分似的,一動也不動。

    我看見一隻白白的手伸進了個背心口袋似的地方。

    一張如同遞給我的手指一樣白的紙片出現了。

    我沒去拿。

    ‘到我們這兒來,明天晚上。

    ’仍舊是從那張光滑而表情僵硬的臉上傳來的低語,而且那張臉上仍隻有一隻眼睛處在光亮中。

    ‘我不會傷害你的,’他說道,‘其他人也絕不會。

    我不允許。

    ’接着,他揮手做了件吸血鬼才能做得出的事情,那就是:在黑暗中,那隻手似乎離開了他的軀體,将那張卡片放在我的手中。

    卡片上的紫色字迹在燈光下立刻閃閃發亮起來。

    而那個身影,像隻貓似的蹿上了牆,然後在我頭頂上那些閣樓的山牆之間很快地消失了。

     “我知道此時就剩下我獨自一人了,我能感覺出來。

    當我站在燈下看那張卡片時,怦怦的心跳聲似乎在空蕩蕩的小街巷中回蕩。

    那地址我再清楚不過了,因為我曾不止一次地沿着那條街去過那些劇院。

    可劇院的名稱讓我大吃一驚:‘吸血鬼劇院’,注明的時間是晚上9點。

     “我把卡片翻過來,發現背面寫有一個便條:‘帶上你的小美人兒一起來。

    非常歡迎你們。

    阿爾芒。

    ’ “毫無疑問,這是給我卡片的那個人留的條兒。

    我隻剩下很短的時間了,要趕在日出前回飯店,告訴克勞迪娅所發生的這一切。

    我跑得飛快,就連那些我路過的林蔭大道上的人們實際上也沒看見從他們身旁刷刷而過的影子。

    ” “吸血鬼劇院隻接納應邀前往的人。

    第二天晚上,看門人仔細檢查了我的邀請卡。

    這時,我們周圍飄着柔風細雨,滴到滞留在關閉的售票處前的那對男女身上;滴在那些皺巴巴的廉價恐怖的吸血鬼招貼畫上,上面畫着吸血鬼們模仿蝙蝠展翅的動作,伸出手臂,張開鬥篷,逼近一個赤裸的凡人受害者的肩膀;滴在那對從我們身旁擠過,進入擁擠的大廳的夫婦身上。

    在那裡,我一眼就能看出觀衆全是人類。

    他們中間沒有吸血鬼,甚至連這個男孩子也一樣。

    他最後讓我們擠進了嘈雜的人聲、潮濕的毛料衣服,以及撫摸着氈邊帽子和濕鬈發的女士們戴着手套的手指問。

    我跟在那些人影後面擠着,心裡很亢奮。

    我們已提前進了食,隻有這樣才不至于使我們的皮膚在這個劇院所在街區的熙攘人群之中顯得太蒼白,我們的眼睛也不至于太明亮。

    可沒能享受到血腥味卻使我愈發躁動不安起來,但是我來不及了。

    這決不是殺人的夜晚。

    這将是個大曝光的夜晚,無論它以何種方式結束。

    我确信無疑。

     “我們仍在這兒,和所有這些太有人味的觀衆們站在一起。

    這時,觀衆席的門都開了,接着一個小男孩擠向我們,招呼我們,指向人群肩膀上方的樓梯。

    我們的座位是個包廂,是那個劇院中最好的一個。

    如果血液還沒有完全使我的皮膚有點血色,如果當克勞迪娅坐在我臂彎上時,血液還沒使她變成一個正常的孩子,這個引座員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也毫不在乎。

    而實際上,當他站在黃銅欄杆前面的兩張椅子上替我們拉開帷幕時,他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你覺得他們會用那些人做奴隸嗎?’克勞迪娅小聲問道。

     “‘可萊斯特從不相信人類奴隸。

    ’我答道,眼睛看着客滿的一個個座位,看着下面排排絲綢座椅中間穿行的綴滿花朵的一頂頂華美的帽子。

    在我們這個包廂伸展出去的弧形樓廳深處,那些白白的肩膀很耀眼,鑽石在煤氣燈下閃着光。

    ‘記住,就狡猾一次,’從克勞迪娅那低垂着的金黃色腦袋下面冒出一句低語,‘别太像個紳士了。

    ’ “先是樓廳的燈都熄滅了,接着主大廳沿壁的燈也滅了。

    一群樂師已聚集在舞台下面的樂池裡面,長長的綠天鵝絨帷幕底部升起的那種氣體飄飄乎乎、搖曳不定。

    接着光線變亮起來,觀衆席向後傾斜,似乎是被一團灰色的雲霧包圍着,隻見那些手腕上、脖頸上和手指上的鑽石透過霧氣在熠熠生輝。

    接着便是一陣随着灰色雲霧降臨的沉寂,直到後來所有的聲音彙成了一聲長久回蕩的咳嗽。

    接着又是寂靜無聲。

    随後是一陣緩慢而有節奏的鈴鼓聲,再加上很單薄的木笛吹出的旋律,那旋律似乎使鈴鼓上金屬鈴片那刺耳的丁零聲加快,糾纏着變成了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聲音,像是中為突出。

    木笛的旋律高起來了,像是在吟唱某種憂郁的東西,悲哀。

    這音樂有種魔力,全場觀衆似乎都被它凝固而且粘合起來了。

    木笛吹奏出的音樂仿佛像根閃光的帶子,在黑暗中慢慢地伸展開來。

    甚至連正在上升的帷幕也沒有一絲聲響,沒有打破這種甯靜。

    燈全都亮了,那舞台似乎不再是舞台,而是一個林木茂密的地方。

    燈光在那些粗糙的樹幹上和從黑暗中高處的閣樓垂下的一簇簇濃密樹葉上閃爍。

    透過那些樹木,可以看見低矮的石頭河堤以及那河堤上方、遠處波光粼粼的河水。

    這整個的立體世界是畫在一片精美的絲棉織物上的。

    有微弱的氣流經過時,那布景隻是稍稍有些顫動。

     “稀稀落落的對該布景假象表示歡迎的掌聲引發了整個觀衆席各個角落的擁護者們的掌聲并漸入了很短的高xdx潮,然後又慢慢消失。

    一個披衣的黑影出現在台上,從這個樹幹轉到那個村幹。

    他轉得如此神速以至于當他步入燈光中時,就像變戲法似的突然出現了。

    在他那張看不見的臉前面,他的一隻胳膊從鬥篷下面一閃,亮出一把銀色的長柄大鐮刀來,另一隻胳膊的手上握着帶面具的細長棒。

    那面具是個塗了顔色的骷髅,上面閃亮着一張死神的臉。

     “人群中發出陣陣喘息聲。

    站在觀衆面前的是死神,眼前懸着的是長柄大鐮刀。

    死神就在黑暗的樹林邊上。

    此時我内心也有某種同觀衆一樣的東西,不是害怕,而是多少有些同凡人一般,對那個畫出的易碎布景的魔力,對那個點亮的世界的神秘感的反應。

    在那個世界中,這人舞弄起他那翻騰的黑鬥篷,在觀衆面前像個大黑豹似的優美地進進退退,引來了觀衆的陣陣喘息聲、歎氣聲以及那虔誠的低語。

     “而此時,在這個人影後面的舞台兩側又出現了其他人影。

    這個人影的特殊手勢似乎有種如同他随之移動的音樂節奏一般的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