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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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迪娅退到我身後,躲在了我鬥篷的皺褶下面,一隻手牢牢地抓住我的外衣。

    她好像在推着我往前走,我的披風落在了她自己那件松松披下的鬥篷上。

     “不久,河水的氣味消失了,清亮的月光在某一瞬間流瀉下來。

    我看見我們正前方的樹林間出現了一個罅隙。

    克勞迪娅抓牢提燈,關上了它的金屬門。

    我走上去阻止她,兩人的手争搶着。

    但是她靜靜地對我說:‘把你的眼睛閉上一會兒,然後慢慢睜開。

    這樣,你就會看見它。

    ’ “當我這樣做時,一股涼氣襲上身來,我隻好扶牢她的肩膀。

    當我睜開眼睛時,看見了遠處樹叢外修道院綿長低矮的圍牆,以及巨形塔樓高高的方頂。

    遠遠的,是一處巨大的黝黑谷地,上方閃耀着冰雪覆蓋的山巒峰頂。

    ‘來吧,’她對我說,‘輕一點,要像你身體沒有重量似的。

    ’她毫不遲疑地走向了那些圍牆,走向了不管是什麼樣的、在它們的庇護所裡等待着我們的東西。

     “一會兒我們就找到了可以進去的裂縫,那巨大的開口還是要比周圍的圍牆黑暗一些。

    藤蔓纏繞在它的邊緣,像是要把石頭固定在位置上。

    石頭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在高高的上方,穿過那敞開的空間,我隐約看見一縷縷雲彩下稀微閃爍的群星。

    寬大的樓梯向上延伸着,通往各個角落,一直延伸到面對着谷地的狹窗。

    第一級台階下,在陰暗中顯出了那巨大的,黑洞洞地通向修道院殘存的房間的入口處。

     “克勞迪娅現在紋絲不動,仿佛變成了石頭。

    在這潮濕的建築群裡,甚至連她那輕柔的鬈發也不再飄動。

    她在靜聽,于是我也和她一同傾聽。

    隻有風的翻轉低旋。

    她移動了,遲緩地,不慌不忙地,伸出一隻腳慢慢在她前面的濕土裡清理出一塊空地。

    我看見那裡有一塊平坦的石頭。

    她輕輕用腳跟敲擊着,它聽起來像是空心的。

    然後我就看見了它那巨大的形狀,矗在遠處的一角。

    随後,有一個清晰可怖的景象進入了我的腦海:那村子裡的男人女人包圍着這塊石頭,用一根巨大的杠杆撬起它。

    克勞迪娅的目光掃視着樓梯,然後落在下面就要崩塌的門廊上。

    月亮從一片飄渺的雲後露出身影。

    克勞迪娅突然動起來,站到我身邊時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你聽見了嗎?’她低聲道,‘聽。

    ’ “那聲音非常低,一般人是聽不見的。

    而且它不是從廢墟這邊傳過來的,是從遠處傳來的;不是沿着我們爬上坡來的那條迂回幽長的小路傳過來的,而是從另外一條沿着山脊而上的路,直接從那個村莊傳過來的。

    起先隻是一陣沙沙聲,一種擦刮聲,但是非常穩定;而後那沉重的一隻腳的腳步聲就開始能分辨得出了。

    克勞迪娅的手握緊了我,輕輕用力把我無聲地推到樓梯的斜坡下。

    我可以看見她衣裙的褶皺在披肩的邊緣下輕微起伏。

    腳步聲越來越響了,我開始感覺到那是一隻腳很重地踏在前面,而另一隻腳慢慢地拖過地面的聲音,是跛腳。

    腳步聲在飒飒風聲中越來越近。

    我的心在胸膛裡猛烈跳動,我感到太陽穴的血管緊繃起來,一陣寒戰傳過四肢,襯衫的纖維貼在身上,衣領變得僵硬,鈕扣摩擦着披風。

     “而後有一絲氣味随風飄來,是血的味道。

    這立刻刺激了我,令我難以抑制自己的欲望。

    甜香的人血,滿溢的、流動的人血。

    而後我聞到活人肉的味道,聽到伴随着腳步起伏的幹澀粗重的呼吸聲。

    跟着又傳來另一種聲音,微弱的,摻雜在第一種聲音當中。

    當腳步聲越來越踏近圍牆時,我聽清了那是另一個生命斷斷續續、窒噎的呼吸。

    我可以聽見那個生命的心,不規則地跳動着,是一種可怕的悸動。

    但在那顆心之下是另一顆心髒,那有力搏動着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一顆和我一樣強壯的心!而後,在那犬牙交錯、凸凹不平的縫隙間,我看見了他。

     “他那巨大、強壯的肩膀首先顯露出來,接着是長長的松弛的胳膊和手,彎曲的手指。

    然後我看見了他的頭,另一側肩膀上扛着一個軀體。

    在斷裂的門廊裡,他直起身,卸下了身上的重量,直直地看着我們這個方向的黑暗。

    我望着他時,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變得堅硬起來。

    夜空下,他頭部的輪廓近在眼前,但是臉上什麼也看不清楚,除了眼中月光空洞的反射,好像那隻是個玻璃碎片。

    然後,我看見了他鈕扣的閃光,聽見它們在他甩開手臂時沙沙地響動着。

    他屈着一條長腿,向前移動了,進入塔樓直沖着我們過來。

     “我緊攬着克勞迪娅,時刻準備着把她推到我的身後,自己走上前去面對他。

    但是後來我驚異地發現,他并沒有像我看到他一樣看見我。

    他承負着那軀體的重壓蹒跚地走着,把它搬向修道院的門口。

    月光現在照着他低垂的腦袋,照在他一頭亂糟糟的披肩黑發和漆黑的外衣袖子上。

    我看到他外衣的口袋蓋已經被撕得不成樣子,袖子也從肩胛縫那兒扯裂了開來。

    我幾乎可以想象得到我能從那肩膀開口處看見他的肉。

    現在他懷裡的那個人動了一下,痛苦地呻吟着。

    鬼影靜止了一會兒,然後好像開始用手撫摸那個人。

    這時,我從牆根處走出來,走向他。

     “我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我不知道可以說什麼,我隻知道我走到了月光下,走到他的面前。

    他長着黑色鬈毛的腦袋猛然擡起,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瞪視着我好幾秒鐘,眼睛裡閃耀着光,兩隻尖利的長牙也發着白森森的寒光。

    而後他好像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混雜的吼聲,一時之間,我竟以為那是我自己的聲音。

    那個人被摔到石堆中,一陣戰栗的呻吟從他唇間逸出。

    吸血鬼猛撲向我,那混濁的喊叫聲又一次響起,一股惡臭的呼吸撲面而來,爪子一樣的手指掐進了我鬥篷的毛領子裡。

    我向後跌去,腦袋磕在牆上,雙手揪住他的腦袋,一把抓下一團亂麻似的污穢不堪的頭發。

    他那潮濕破爛的外衣在我的抓扯之下立刻撕裂開來,但是他那隻鉗着我的手依然堅固如鐵。

    我拼命把他的腦袋往後扯,而他尖利的長牙已經碰到了我咽喉處的肉。

    克勞迪娅在他後面尖叫着。

    有什麼東西狠命地砸在了他的腦袋上,使他猝然停下了。

    随後他又被砸了一下。

    他轉過身像是要給她一拳。

    我拼出全身的力氣一拳揍在他臉上。

    她飛身掠到一邊去,又賞了他一塊石頭。

    我将全身的重量壓在他身上,感覺到他那隻跛着的腳彎下來。

    我記得自己一下接一下地揍他的腦袋,手指死命把他那肮髒的頭發連根揪下。

    他龇着尖利的長牙逼向我,雙手撕扯着,死抓住我。

    我們在地上滾來滾去,直到我又一次把他摁倒,月光照見他整個的臉龐。

    我猛喘着,上氣不接下氣,看清了我懷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