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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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形成的與周圍區域相對孤立的一群人。

     “這就是新奧爾良城,一個蔚為壯觀、令人神往的地方。

    在這樣一個地方,一個衣着華貴、姿态優雅的吸血鬼,在夜晚穿行于一個又一個煤氣燈組成的片片燈海是不會引起人的注意的,就像成百上千的其他富有異域情調的人一樣——如果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真有人停下步子用扇子遮住臉悄悄說:‘那個人……多麼蒼白,那樣閃閃發光……他那走路的步态,多麼不自然!’在這樣一個城市,這樣的話還來不及傳開,吸血鬼就能逃之夭夭,以他貓一般的眼睛,搜尋于小巷中;搜尋于船員們頭枕桌子沉睡着的昏暗酒櫃旁;搜尋于屋頂高高的旅館房間裡,那兒或許有個女人正孤獨地坐着,雙腳擱在繡花枕頭上,腿上蓋着花邊床罩,一根蠟燭發出黯然的光,照着她低垂的頭。

    她絕不會看見一個巨大的影子移過房頂上的石膏花,也決不會看見一根長長的手指伸出去壓滅那微弱的燭焰。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那些因不同的原因在這個城市裡待過的男人和女人,都在身後留下了某種紀念碑,有大理石做的、磚做的,還有石頭做的,至今依然聳立在那裡,因而即便煤氣燈消失了,飛機出現了,辦公大樓擠滿了可納爾大街,但美和浪漫最本質的東西還是保存了下來。

    雖然這些東西不是每條街上都能見到,但很多地方的景象對我來說,依舊是昔日的景象。

    當我在星光下漫步于誇特街或者花園街,便又回到了那個歲月。

    我想這就是紀念碑的意義,不管它是一間小屋,還是有着科林斯式柱子和金屬雕檐……的高大建築。

    紀念碑并不告訴你這個或那個人來過這裡,不會的,而是告訴你他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所感受到的東西依然在延續。

    過去照耀過新奧爾良的月亮,今天依然在那裡升起。

    隻要紀念碑豎着,它就會陪伴月亮升起。

    這種感受,不管在這兒……還是那兒……都是一樣的。

    ” 吸血鬼顯得有些悲哀,歎了口氣,似乎對自己剛才說的話有些懷疑。

    “剛才講到哪兒了?”他突然問了一句,有些疲勞的樣子。

    “對了,錢,我和萊斯特得掙錢。

    我告訴過你他可以偷,但關鍵是為以後的投資。

    我們必須使用積攢下來的錢。

    我講到後面去了。

    我殺動物,這個待會兒再講。

    萊斯特一直就殺人,有時一晚殺兩個或三個,有時則更多。

    他喝一個人的血,經常是解了一時的饑渴便住口,接着就去找另一個。

    用他粗俗的話說,他就是喜歡人血。

    嬌嫩的少女是他晚上最喜愛的第一道菜,而使他最得意的是殺年輕男子。

    像你這個年齡的小夥子尤其稱他的心。

    ” “我?”男孩低聲說道。

    他一直将雙臂交叉放在桌上,身子向前傾着,盯着吸血鬼的眼睛,聽到這裡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是的,”吸血鬼接着說,似乎沒有注意到男孩表情的變化。

    “知道嗎,他們代表了萊斯特最大的失敗,因為他們最有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當然,萊斯特本人并不明白。

    我漸漸明白了這一點,而萊斯特卻什麼都不明白。

     “我給你舉個例子,最能說明萊斯特的所好。

    從我們這裡往河的上遊方向有一個弗雷尼爾種植園,那是一大片蔚為壯觀的土地,莊園主人有希望靠産糖發一筆财。

    那時剛發明了提煉技術,我想你知道,糖是在路易斯安那提煉的。

    我所熱愛的這個地方出産精制糖,這其中有某種具有諷刺意味的東西,我說這話時心裡的酸楚是你無法了解的。

    這種精制糖是一種毒藥,它就像新奧爾良人生活的本質,甜美無比,卻能緻人于死地;它充滿無窮魅力,以至于使人忘記其他所有的價值與意義……我剛才說上遊住着弗雷尼爾一家人,這是一個古老的法國家族,家族很大,這一代共有五女一男。

    三個女人已注定不能結婚,另兩個還太小,所以都要依靠家裡這個兒子。

    這個年輕人就得像我曾經為母親和妹妹所做的那樣掌管整個種植園,洽談婚姻,置辦嫁妝,所有的費用都要指望下一年糖的收成,而收成好壞還難以預測。

    為了弗雷尼爾這個小世界,他得與人讨價還價,奮力拼搏,與整個物質世界保持适當的距離。

    萊斯特決定要這個年輕人的性命,但當他運氣不好,沒有得逞時,簡直就要瘋了,于是冒着生命危險去取這個弗雷尼爾男孩的命。

    這個男孩當時正好卷入一場決鬥中,在一次舞會上侮辱了一個年輕的西班牙克裡奧耳①人。

    其實整個事情也沒什麼,但是就像大多數年輕的克裡奧耳人一樣,這個年輕人願意作無畏的犧牲。

    你要明白,萊斯特對那兒的一切了如指掌,我們倆都夜襲過弗雷尼爾種植園,萊斯特殺奴隸和偷雞賊,我殺動物。

    ” ①指美國墨西哥灣沿岸各州早期法國或西班牙殖民者的後裔。

     “你隻殺動物嗎?” “是的,我說過關于這個後面再給你講。

    我們倆都熟悉這個植物園。

    我已深深沉迷于吸血鬼所特有的一種快樂之中,那就是隻管盡情地看着别人,而被看的人一無所知。

    我熟悉弗雷尼爾的幾個姐妹,就像我非常熟悉弟弟禮拜堂周圍那些鮮豔奪目的玫瑰花一樣。

    那幾個女人非常獨特,每一個都和她們的兄弟一樣聰明,隻是形式各不相同。

    其中的一個,我稱之為巴貝特,其聰明才智與其兄弟相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她們沒有一個受過教育,因而不能掌管種植園。

    她們沒有一個懂财經方面的知識,即便是最簡單的東西也不懂,都完全依賴于小弗雷尼爾。

    小弗雷尼爾也清楚這一點。

    因此,她們對他充滿了愛,并且狂熱地迷信他能把月亮挂上天。

    她們相信有夫妻情愛,但她們認為,和她們對兄弟的愛相比,那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正因為如此,她們現在絕望的心情就像求生的欲望一樣強烈。

    如果弗雷尼爾死于此次決鬥,無疑整個種植園将土崩瓦解。

    它那脆弱的經濟體系,那年年指靠第二年收成的生活之光,都在他一個人手心裡。

    所以那晚弗雷尼爾按約定的時間去城裡進行決鬥的時候,你就能想象她們全家人處于怎樣的恐慌與痛苦之中。

    而你再看萊斯特,他就像喜劇裡的惡魔,牙齒咬得咯咯響,因為他現在想殺小弗雷尼爾。

    ” “那麼你的意思是……你同情弗雷尼爾姐妹?” “我十分同情她們,”吸血鬼說,“她們的處境太令人難過了。

    我也同情那個男孩。

    那晚他把自己一人關在父親的書房裡,立了遺囑。

    他十分清楚,如果他明晨四點倒在劍下,那麼全家也都會跟着他倒下。

    他很為此狀況痛惜,但卻無可奈何。

    如果不參加決鬥,他将在社會上名聲掃地,而且即使他現在想逃脫,恐怕都逃不開了,對方會一直追逐他,逼他決鬥。

    當他子夜離開種植園的時候,已經能夠面對死亡,就像一個人如果眼前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會下定決心以十足的勇氣走下去一樣。

    要麼把那個西班牙人殺死,要麼他自己死。

    盡管他劍藝娴熟,也無法預測後果。

    他的臉上浮現出深情和智慧,而所有在萊斯特面前掙紮的人,他們的臉上都沒有這種神情。

    此時此地,我第一次和萊斯特發生了搏鬥。

    幾個月來,我一直設法阻止他殺這個年輕人,而他現在就想早西班牙人一步殺死他。

     “我們騎着馬,朝新奧爾良方向追趕小弗雷尼爾。

    萊斯特使勁追他,而我使勁追趕萊斯特。

    此次決鬥定在淩晨4點,地點是城北門外的沼澤地邊上。

    我們趕到那裡時已近4點,因為還要趕回普都拉,所剩無幾的時間對我們來說便十分寶貴,意味着我們的生命也危在旦夕。

    我從沒有像這次這樣氣恨萊斯特,因為他執意要這個男孩的命。

    那已是隆冬季節,沼澤地寒冷徹骨、潮濕難當,一陣又一陣冰冷的雨掠過那塊即将展開決鬥的空地。

    當然,我懼怕這些東西的原因和你們是不一樣的。

    我不會被凍麻木,也不會像人一樣發抖或者生病,但吸血鬼對冷的感覺和人是一樣的,喝人的血往往能大大緩解寒冷感。

    不過那個清晨,我在意的不是寒冷的痛苦,而是擔心夜色沉沉,弗雷尼爾極易受到萊斯特的攻擊。

    他隻要一離開身邊的兩個朋友,走向沼澤地,萊斯特就會要他的命。

    于是我和萊斯特奮力搏鬥,緊緊抓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