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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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夠多了。

    我可以看見他脖子上的血肉,當然,因為他敞開着領口。

    我可以看見他耳下那塊特别美麗的地方,那塊人類頸背間的特殊地帶和他耳翼的輪廓,它們是這麼具有男性美。

     見鬼,脖子的特殊含義不是我發明的。

    每個人都曉得那代表甚麼意思。

    他可以激起我愉悅的感受,但僅止于心靈方面,真的。

    去他的亞洲人美貌以及一切,還有那令他光芒四射的虛華外表。

    是因為心靈,這個心靈牢牢地鎖定住這尊雕像,而有那麼仁慈的一瞬間,它抛開了所有關于多拉的思緒。

     他伸手挾起另一盞發燙的小鹵素燈,将燈光照向惡魔的翅膀,那對我看得最清楚的翅膀,我也看見了那一份他正在思索的完美性,巴洛克式樣最偏愛的細節;不,他沒收集過這類物品。

    他喜歡扭曲怪誕的風格,而這尊雕像隻是正好很怪誕。

    天哪,它真是恐怖。

    它的頭發粗野蓬亂,面帶一副也許是威廉.貝克所描繪出來的怒容,圓睜的巨大雙眼彷佛憎惡似地瞪着他。

     「貝克,沒錯!」他突然說,轉過身。

    「貝克。

    這尊該死的雕像看起來就像貝克的畫。

    」 我意識到他正凝視着我。

    我不小心投射出自己的思想,而且還帶着明顯的企圖。

    當意識銜接而上時我感到一陣顫栗。

    他看到我了。

    他可能看到我的眼鏡,反光,或者我的頭發。

     我非常緩慢地踏步向前,雙手放在身側,我不希望他那麼老套地去掏槍。

    不過他沒有掏槍。

    他隻是看着我,或許是被過度接近的明亮光線弄花了眼睛。

    鹵素燈将天使翅膀的陰影投射在天花闆上。

    我向前靠得更近。

     他完全沒開口。

    他在害怕。

    或者我不如說,他在警戒。

    也許程度比警戒更多一些。

    他覺得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和人交手。

    有個人完全逮住了他!要掏槍已經太遲,諸如此類的。

    他不是真的對我感到恐懼。

     天殺的他搞不好不曉得我不是人類。

     我迅速來到他面前,用雙手捧住他的臉。

    他開始流汗、發抖,這很正常。

    但接着他伸手扯下我的眼鏡,讓它落到地上。

     「噢,這最後一刻實在令人高興,」我低語,「如此地接近你!」 他說不出話來。

    沒有任何人類在被我攫住時能發出除了祈禱外的任何聲音,而他沒有祈禱。

    他直直看入我的眼睛,十分緩慢地打量着我,不敢移動,他的臉仍牢牢被我捧在冰冷的手中。

    冰冷的手,他知道。

    不是人類。

     這真是奇怪的反應!當然,過去我不是沒被認出來過,但伴随而來的永遠是禱告、瘋狂、某種垂死前的絕望掙紮。

    每塊大陸的人類都一樣。

    即使是相信「諾斯非拉圖」(惡注10)的古老歐洲,在我還沒把牙齒戳進去前他們往往就已經開始尖叫禱告了。

     但這是甚麼?他瞪着我看。

    多麼荒唐愚蠢的勇氣! 「準備以你活着的相同方式來迎接死亡?」我低語。

     一道思緒如電流般竄過他。

    多拉。

    他開始劇烈顫抖,抓住我的雙手,意識到它們的觸感如同石頭,然後他開始痙攣,彷佛試着要讓自己放松,讓自己面無表情。

    他對我發出噓聲。

     某種神秘難解的憐憫情緒籠罩住我。

    别這樣折磨他。

    他知道太多,了解太多。

    天哪,你監視了他好幾個月,你不必延長這個酷刑。

    但話說回來,甚麼時候你才能找到另一個像這樣的獵物來殺! 唔,饑餓壓倒了正義感。

    我先讓額頭貼住他頸項,手移到他腦後,讓他碰到我的頭發,聽他吸氣的聲音,然後我開始啜飲。

     我擁有了他。

    我擁有了他的情感,他和老上尉在前屋裡,街車由外疾駛而過。

    他對老上尉說,「如果你再向我暴露,要我碰它,我永遠不會再靠近你。

    」而老上尉發誓他再也不會那麼做。

    老上尉帶他去看電影,到蒙特裡恩酒店吃晚餐,在飛往亞特蘭大的班機上發誓再也不那麼做,「隻要讓我在你身邊,孩子,讓我靠近你,我再也不會那麼做了,我發誓。

    」他的母親在門前喝酒,梳自己的頭發。

    「我知道你們的遊戲,你跟那個老頭,我知道你們在幹嘛。

    他買那些衣服給你穿?你以為我不曉得。

    」然後是泰瑞臉孔正中央的彈孔,一個金發女孩側過身倒向地面。

    第十五件謀殺,那就是你,泰瑞。

    他和多拉在卡車上。

    而多拉知道。

    多拉隻有六歲,但是她知道,知道他射殺了她的母親,泰瑞。

    他們再也沒有提起過半個字。

    泰瑞的屍體在一個塑料袋裡。

    老天,塑料袋。

    然後他說,「媽咪走了。

    」多拉甚至沒有問。

    她才六歲,她知道。

    泰瑞尖叫着,「你以為你可以把女兒從我身邊帶走,你這個狗娘養的,你以為你可以帶走我的孩子,我今晚就要和傑克一起帶她離開!」磅,你挂了,甜心。

    我對你忍無可忍。

    倒在地上的是一個漂亮可愛樣子很普通的女孩,渾圓蒼白粉紅色的指甲,嘴唇看來永遠格外鮮潤,頭發紮成一束。

    粉紅色的小東西,小女孩。

     ───────────────────────────── 惡注10:nosferatu,"諾斯非拉圖",羅馬尼亞語的吸血鬼、不朽者。

     ───────────────────────────── 他和多拉開着夜車。

    他們再也沒有提起過半個字。

     你對我做了甚麼!你殺了我!你在奪取我的血液、而非靈魂,你這個小偷,你這個天殺的你究竟是甚麼東西? 「你在跟我說話?」我擡起頭,血從我唇邊滴下。

    老天爺,他在跟我說話!我再次咬下去,這一次我扭斷了他的脖子,但他沒有停止。

     沒錯,就是你,你是甚麼?為什麼,這些血是為了什麼?告訴我,該死的你下地獄去吧!該死的你! 我壓碎他手臂的骨骼,扭脫了他肩膀的關節,最後一滴我所能得到的血是在我的舌頭上,我把舌頭伸入他的傷口吸吮,給我,給我,給我吧 但你是甚麼?你叫甚麼名字?上帝在上,你到底是誰? 他死了。

    我丢下他倒退一步。

    他在跟我說話!在我殺他的時候跟我說話!問我是誰?還極力保持清醒? 「噢,你真是令人充滿驚奇,」我低語。

    我試着厘清腦袋。

    血液溫暖我充滿我。

    我讓它留在嘴裡。

    我想抱他起來,撕開他的手腕,喝下任何殘留的東西,但那太醜陋了,而事實是,我沒有再碰他一次的欲望!我咽下那些血,讓舌頭滑過齒間,品嘗這最後一口,他和多拉在卡車上,多拉六歲大,媽咪死了,頭部中槍,現在開始永遠會和爹地在一起。

     「那是第十五件謀殺!」他大聲對我說。

    我的确聽到他的聲音。

    「你是誰?」 「你這個雜種在跟我說話!」我俯視他,血正從我的指尖淌下,最後流向我的腿;我閉起眼,想着,為此而活,僅僅為此而活,為了這樣的味道、這樣的感受;接着他所說的話回到我的腦海,在一間花俏酒吧裡他對多拉所說,「我就為了像現在這樣的一切而出賣了我的靈魂。

    」 「噢,看在上帝份上,死吧,天殺的!」我說。

    我希望血沸騰不止,但我受夠他了,六個月對吸血鬼和人類之間的一場愛來說實在是已經夠了!我擡起頭。

     那個黑色物體不再是尊雕像。

    它活了起來。

    它打量着我。

    它活生生地呼吸,在狂暴而閃閃發光的黑色怒容下望我,俯視我。

     「不,這不是真的,」我大聲說。

    我試着讓自己進入深沉的冷靜狀态,置身于危險當中時我總是如此。

    不是真的。

     我慢條斯理地用手肘撞撞地闆上的屍體,隻是為了确定我人還在那裡,我沒有瘋,恐懼自己即将陷入迷亂,不過那沒發生,接着我開始尖叫。

     我像小孩一樣地尖叫。

     然後我跑出那裡。

     我飛奔而出,遠離走廊,從後門沖進無盡的夜色。

     我跑上屋頂,筋疲力竭地溜進一條窄巷,靠向磚牆。

    不,那不可能是真的。

    那也許是我的受害者最後投射出的一些影像;他從死境中投射那些影像,一種甜美的報複。

    讓那尊雕像看起來像活的,那巨大的黑翼物體,山羊蹄 「沒錯,」我說。

    我擦拭嘴唇。

    我躺在肮髒的雪上。

    巷子裡有其它人類。

    别來煩我們,我也不會去煩你們。

    我又一次擦拭嘴唇。

    「沒錯,報複,為他所鐘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