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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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他下了判斷。

    一定是某個混帳小偷,天殺的,這些字眼随着他對這件意外事故的暴怒連串而來。

     他掏出手槍,開始穿越房間,那些我浏覽過的房間。

    我聽到燈被打開,看見走廊上的閃光。

    他走過一個又一個房間。

     天曉得他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是空的?我的意思是說,任何人都可能躲在裡面。

    我知道這裡是空的,但他怎麼能那麼确定?但這也許就是他能夠存活到現在的原因。

    他正是創造性和輕率的綜合體。

     最令人興奮的一刻終于來臨。

    他認定這裡除了自己之外再無旁人。

     他步入客廳的門,背對長廊,緩緩掃視整個房間,當然,他看不見我。

    接着他将自己那支九厘米大手槍塞回槍套,又緩緩脫下自己的手套。

     這裡的光線足夠讓我注意到他身上一切令我喜愛的特征。

     柔軟的黑發,亞洲人的臉龐,你無法清楚分辨究竟是印度人,日本人,還是吉普賽人;甚至也有可能是意大利人或希臘人;狡狯的黑眼睛,引人注目完美勻稱的骨架──這是他少數遺傳到女兒多拉身上的其中一個特征。

    多拉肌膚白晢。

    她母親的膚色一定像牛奶一樣潔白。

    而他則是我最喜愛的沉黯淺咖啡色。

     忽然間有某樣東西使他非常不安。

    他轉身背對我,雙眼很明顯地鎖定在某個引起他警覺的物體之上。

    跟我可沒關系。

    我并沒碰任何東西。

    他的驚慌在我和他的心靈之間猛然築起一道牆。

    他處于完全警戒狀态,這表示他的思考是不連貫的。

     他的身材高大,背脊挺直,外套很長,他的鞋子是那種永遠會占據英國鞋店店面的沙維爾.勞手工制鞋。

    他踏了一步,離我更遠,我立刻從一堆混亂的影像中了解到是那尊黑色花崗岩雕引起他的驚愕。

     完全顯而易見。

    他不知道那是甚麼也不知道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彷佛某個人就躲在那玩意附近,然後環顧、掃視整個客廳,再次拔出手槍。

     各種可能性十分井然有序掠過他心頭。

    他知道某個藝品商可能蠢到把東西送來卻忘記鎖門,但這個藝品商在送貨前都會先通知他。

     而這樣東西?美索不達米亞?亞述雕像?一陣沖動驟然而起,他忘記了所有現實事務,伸出手去碰觸那尊岩雕。

    老天,他愛這玩意。

    他愛這樣東西而他的行為實在是很愚蠢。

     我的意思是說,這裡可能有他的敵人在。

    但話說回來,一個匪徒或一個聯邦探員又怎麼可能把像這樣的一件禮物帶進來? 無論如何,他被這件作品迷住了。

    我仍然沒辦法清楚看見它。

    假如我拿掉紫色的眼鏡也許會大有幫助。

    但我不想妄動。

    我想看,想看他對這樣陌生物品的愛戀。

    我可以感覺到他對這座雕像毫不退讓的欲望,想擁有它,想把它保存在這裡這樣的欲望正是他首先吸引我的地方。

     他的心思全都在這座雕像上了,精細的刻工,它屬于近代而非古代,顯然因為也許是十七世紀藝術表現形式的緣故,而以肉身呈現的堕落天使。

     堕落天使。

    除了沒有踮起腳上前去親它之外他甚麼都做了。

    他擡起左手,讓手滑遍那張花崗岩臉孔和花崗岩發絲。

    該死!我看不見它!這樣的黑暗他怎麼能忍受?雕像剛好被他擋住,而我在二十呎外,塞在兩尊聖徒之間,視野極度不良。

     最後,他轉身打開一盞鹵素燈。

    這東西看起來像掠食的螳螂。

    他移動細長的黑色鐵杆讓光束照在雕像臉上。

    現在我可以看到他們的輪廓都是這麼的美! 他微微發出飽含渴望的聲音。

    這真是獨特!藝品商無關緊要了,敞開的後門被原諒了,可能會有的危險被抛到腦後。

    他再次把槍插回槍套,就像從來都沒想到過它一樣。

    他真的踮起了腳尖上前,試圖從每一個角度來觀看這尊令人毛骨悚然的雕像。

    帶着羽毛的翅膀。

    現在我看得見了。

    不是爬蟲的翅膀,而是羽翼。

    而那張臉,古典,剛健,鼻梁修長,那下巴然而這輪廓之中帶有一種殘酷。

    而且為什麼這尊雕像是黑色的?也許它隻不過是聖米凱爾正要将魔鬼推入地獄,忿怒,正氣凜然。

    不對,這頭頭發太茂密了,糾結成一團。

    盔甲,護胸,接着當然我見到了最顯著的證據。

    它有山羊的腿和蹄。

    魔鬼。

     一陣顫栗再度傳來。

    很像是我見過的那個東西。

    但這太愚蠢了,何況我并沒感覺到那個追獵者在我附近。

    别搞錯,我甚至不是真的害怕。

    那隻不過是一陣顫抖,如此罷了。

     我保持全然靜止。

    現在慢慢來,我這麼想着。

    好好計劃一下,你已經捕獲你的受害者,而這尊雕像隻不過是個讓劇情更加豐富的巧合。

    他把另一盞鹵素燈的燈光打在雕像上。

    他端詳着它的模樣幾乎是情欲的。

    我微笑了。

    這同樣也是我端詳他的方式──帶着情欲端詳這四十七歲、擁有年輕人的健康和罪犯沉着的男人。

    他一無所懼地退後,忘記了各式各樣危機,凝視這件新得到的物品。

    它是從哪裡來的?從誰那裡來?他沒付過天殺的半毛錢。

    隻可能是多拉。

    不,多拉不會喜歡這樣東西。

    多拉,多拉,她今晚拒絕了他的禮物,傷了他的心。

     他整個心情都變了。

    他不願意再想到多拉和多拉所說的一切──他必須放棄自己的所作所為,她絕不會拿一分錢用在教派上,她沒有辦法不愛他,而如果他進了法庭她會很痛苦,她不想要那副面紗。

     甚麼面紗?他說那不過是件赝品,但卻是他長久以來所見過最好的一件。

    我蓦然和他一部分熱烈的記憶銜接而上,某樣挂在遠方牆壁上的東西,一小幅裝了框的紡織品,畫着基督面像。

    面紗。

    印着基督聖容的面紗。

     就在一小時前他對多拉說,「它屬于十三世紀,它是這麼的美,多拉,為了對天國的愛,拿去吧。

    如果我不能把這些東西留給你,多拉」 所以基督面像就是他珍貴的禮物? 「我不會拿的,爹地,我告訴你。

    我不會拿。

    」 他帶着一種隐約的算計向她施加壓力,這件新禮物可以向大衆展示。

    他所有的古物都可以。

    它們能為教會帶來财富。

     她開始哭泣。

    這一切都是在旅館中發生的,當時戴維和我在離他們數碼外的酒吧裡。

     「而說到那些正在計劃逮捕我的雜種,有些東西是有合法憑證的,我并未隐藏。

    你要告訴我你不會收下這些東西?你要讓陌生人拿走它們?」 「贓物,爹地,」她哭泣着。

    「它們是不潔的。

    它們被玷污了。

    」 他真的搞不懂自己的女兒。

    從孩提時代起他似乎就已經是個賊了。

    紐奧良。

    貧窮與優雅相混合、風格奇特的出租公寓,他母親大部分時間都在喝酒。

    一位老上尉經營着一家古董店。

    這一切全部掠過他心頭。

    老上尉擁有那棟公寓前面的房間。

    而他,我的受害者,每天早上上學前會為老上尉送早餐盤去。

    出租公寓,外送服務,優雅的老人,聖查爾斯大道。

    這是當這個男人會在傍晚時分坐在穿廊上,而那些老女人也會戴着帽子做相同事情的日子。

    我再也感受不到的白晝時光。

     全是空想。

    不,多拉不會喜歡這樣東西。

    忽然間,他也同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歡了。

    他有一種很難向别人解釋的标準。

    他開始在心裡和那送雕像來的藝品商進行一段辯論。

    「它很美,沒錯,但是它太巴洛克了!它缺乏我一向偏愛的扭曲元素。

    」 我泛起微笑。

    我愛這家夥的心思。

    血的味道聞起來很棒。

    我深吸一口氣,令自己回歸成一個全然的掠食者。

    慢慢來,黎斯特,你已等待數月,不要倉促行事。

    他是這樣的一個怪物。

    他曾經射穿别人的腦袋,用刀殺人。

    曾經有一次在一家小雜貨店裡,他完全無動于衷地射殺了自己的敵人和店主的妻子。

    那女人擋住了他的路。

    而他冷酷地走了出去。

    那是早先在紐約的時期,在邁阿密和南美之前。

    但是他記得那樁謀殺,所以我也知情。

     他想起好多件各式各樣的死亡,所以我也就想起它們。

     他端詳着雕像蹄形的腳,那個天使,魔鬼,惡魔。

    我意識到雕像的翅膀碰到了天花闆。

    我可以感覺到假如讓自己失控,顫栗會再度傳來。

    但再一次我回到了堅實的地面。

    并沒有任何從其它空間來的東西。

     現在他脫下外套,隻穿襯衫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