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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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門外,埃裡卡立刻就受到早就等在那兒、一定要陪伴她的敞開的世界的歡迎。

    埃裡卡越是推開它,它越是急不可待地要陪伴她。

    一陣猛烈的春天風暴打着旋地把她卷了進去。

    風從她腿底下掀起大擺裙,立即又膽怯地放了下來。

    充滿排出廢氣的空氣向她迎面撲來,讓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風中一些東西打在牆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穿得時髦鮮豔的母親們躲在春天風暴的後面彎腰挑選商品,她們對自己的任務十分認真。

    年輕的母親們在純潔的茄子和其他進口貨物上檢驗她們由烹饪術精萃雜志上得來的知識,孩子們得到一段較長時間的自由。

    在質量不好的物品面前,這些女人像看見一條龍紋蝰蛇從茄子上擡起可怕的腦袋一樣猛的一下縮回去。

    沒有一個健康的成年男子在這時候到這條小巷閑逛,這兒沒什麼他們要找的東西。

    蔬菜商販在入口處擺上摞在一起的盒子,裡面裝着五顔六色含維生素的瓜果蔬菜,新鮮的程度各不相同。

    有專業知識的女人們在裡面翻騰。

    為了檢查瓜果蔬菜新鮮的程度,或是看看外殼上是否有為了抵禦蟲害使用的化學防腐劑,她們頂着風暴,令人讨厭地把東西都摸索一遍。

    化學防腐劑可是受過教育的年輕母親們最害怕的。

    這兒,這串葡萄上可以看見一層綠菌狀的膜,這肯定有毒,有人還把這串葡萄連着梗使勁沖洗過。

    有人把這串葡萄拿到系着一條淺棕色圍裙的女菜販面前,證明化學又一次戰勝了自然,可年輕母親的孩子吃了,身體裡可能會潛伏下緻癌的病菌。

    在這個國家裡,人們不得不經常檢驗食品有沒有毒。

    對此大家比對有的老首相的名字還熟悉,問卷調查的結果無疑說明了這個事實。

    現在中年女顧客也在注意生長土豆的土壤的質量,但是可惜由于長期食用受到污染的蔬菜,中年女顧客的身體已經受到了很大的傷害。

    而現在潛伏的危險還在增長。

    最後她買了橙子,因為可以剝皮,環境造成的污染可以明顯減小。

    對于這位家庭主婦來說,想在店鋪裡借助炫耀關于污染的知識引起别人對自己的注意完全沒用,因為埃裡卡已經從旁邊走過去了,沒有注意她。

    而晚上這個女人的丈夫同樣也不注意她,而是為了早點得到消息,讀可能是他剛剛在回家路上買來的明天的晨報。

    孩子們也不會再贊賞精心燒好的午餐,因為他們已經長大,根本不在家裡住。

    他們早就結婚,熱心購買就他們那方面來說有毒的果實。

    總有一天,他們将站在這個女人的墓前,而且在半路上哭泣,然後就是他們的時光了。

    現在他們擺脫了對母親的擔憂,他們的孩子将不得不為他們擔心。

     埃裡卡這麼猜想着。

     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埃裡卡幾乎是迫不得已地看着到處都是人和食物在死去,她難得看見有什麼東西生長,繁茂成長。

    至多是市議會公園門前或人民公園裡的玫瑰和肥碩的郁金香挺拔地伸向高空。

    但也别高興得太早,枯萎的時刻已經隐藏在其中。

    埃裡卡想到這一點。

    一切都證實了她的想法。

    照她看來,隻有藝術長久存在。

    它受到埃裡卡的愛護、修剪、捆紮、除草,最後采摘下來。

    但是誰知道其中有什麼會不合理地消失呢?每天都有一段音樂、一篇小說、一首詩歌死去,因為今天已經不再有存在的理由。

    可能永恒的東西依然會重新消失,沒有人再知道它。

    雖然它本來應該延續下去。

    在埃裡卡的鋼琴班裡,孩子們已經在開始抨擊莫紮特和海頓了,高年級學生則掠過勃拉姆斯和舒曼的滑闆,用他們的蝸牛黏液覆蓋鋼琴文獻的林地。

     埃裡卡·K堅定地走進春天的風暴中,希望在另一端平安地走出來,即橫穿過市議會前的這片空場。

    她身邊的一條狗同樣感覺到一絲初春的氣息。

    她讨厭動物性的肉體的東西,這是呈現在她面前的路上的一個永久障礙。

    她也許不像殘疾人那樣行動受阻,但是她的活動自由已經受到限制,因為大多數人會親熱地向着親人、同伴走過去,這是他們早就渴望的。

    如果有一次音樂學院的一個女同事挽住她的手臂,她會覺得這是過分的要求,馬上縮回去。

    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埃裡卡,隻有藝術的輕盈絨毛才允許冒着在其他地方安營紮寨的危險,在微風中飄起,落到埃裡卡身上。

    埃裡卡把手臂貼在身體的一側,貼得那麼緊,使得樂師的第二隻手臂無法突破埃裡卡和埃裡卡手臂之間的牆,隻得重新膽怯地垂了下來。

    人們常常愛說,這樣的人不可接近。

    沒有人接近她,别人事先就繞道躲開了。

    大家甯願遲疑後等一會兒,隻是為了不至于和她接觸。

    有些人努力使别人注意自己,埃裡卡不。

    一些人打招呼,埃裡卡不。

    有這樣的人,那樣的人,一些人情緒好,蹦蹦跳跳,用假嗓子唱歌,叫喊,埃裡卡不。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需要什麼。

    埃裡卡不知道。

     兩個女學生或女教師大聲嬉笑着緊緊挨在一起,腦袋相互交叉,像兩顆塑料珠子。

    她們如此相互依戀,可愛的小果子。

    如果其中一個或另一個的男朋友靠近她們,她們肯定會立即擺脫如膠似漆地纏在一起的狀态。

    她們立即從親熱友愛的擁抱中脫身出來,把她們的吸盤轉向男友,像一隻盤狀的水雷往他皮膚底下掘進。

    以後有一天膩煩了,女人又離開男人,那時再去發展一種已經荒廢了的才能,卻為時已晚。

     人們幾乎不能單獨站立或行走,總是成群結隊,仿佛他們不是獨立的,這對地面來說已經成為一種沉重的負擔,獨行者埃裡卡這樣想。

    沒有形狀的裸體蝸牛沒有立足點和支柱,毫無預感!不被任何魔力感動和戰勝,不被音樂的魅力所吸引。

    它們的皮挨着皮,不帶起一絲絲風。

     埃裡卡用手輕輕拍打裙子和針織夾克,想把自己弄幹淨。

    在風暴中一粒灰塵粘得很結實。

    路人在看到她之前就已經躲開了她。

     那是這些可惡的微光閃爍的春日中的一天。

    這一天科胡特家的女人們把已經完全認不清方向、已經糊塗了的父親送進下奧地利州療養院。

    本來施泰因霍夫旁的國家精神病院要接受他,并邀請他住下來。

    甚至外地人從陰郁的謠曲中也已經知道了那個地方。

    他早就想去了,現在如願以償。

     他們一直光顧的肉食店的老闆,一個有名的自己屠宰的肉鋪師傅——他好像從來沒想到過屠宰自己——自願承擔了用他的灰色大衆汽車運送的任務,平時他的汽車裡搖搖晃晃運載的是半扇半扇牛肉。

    爸爸乘車駛過春天的田野,呼吸新鮮空氣。

    和他一塊運去的還有一件繡上字母圖案的行李。

    甚至每一雙襪子都繡上了字母K。

    一種精細的手工勞動,但他早已不能對此贊賞或評價了,盡管這靈巧的手工對他有好處,的确能阻止癡呆的諾沃提尼先生或維特瓦爾先生不是惡意地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