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我的名字叫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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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黑暗中變成了一個擁擠不堪的戰場。

    ” “海達裡耶苦行僧,我們剛才看他們的圖片,把這個信仰從呼羅珊帶入波斯,之後再傳到了伊斯坦布爾。

    ”奧斯曼大師說,“雅勿茲蘇丹·賽裡姆打敗君王伊斯瑪伊爾後,他的軍隊将七重天宮殿洗劫一空。

    當時貝迪玉紮芒·米爾紮——帖木兒的後代子孫——背叛了君王伊斯瑪伊爾,帶着追随他的海達裡耶信徒一起投效了奧斯曼帝國。

    天堂的居民,雅勿茲·蘇丹·賽裡姆在風雪冰霜的冬季返回伊斯坦布爾,身後運載着無數戰利品;其中包括從察德蘭俘虜的兩位美女,她們是君王伊斯瑪伊爾的嫔妃,肌膚似雪,杏眼微翹。

    與她們同行的,還有典藏于七重天宮殿圖畫館的所有書籍。

    這些書籍中有些是之前統治大布裡士的蒙古、伊爾汗、傑拉伊爾和黑羊王朝時期留下的有些則是戰敗的伊斯瑪伊爾君王從烏茲别克、波斯和帖木兒人手中掠奪的珍品。

    在蘇丹陛下和财務大臣命令我離開這裡之前,我想好好欣賞這些書本。

    ” 然而,時他的眼睛已經顯露出盲人眼中的茫然失焦。

    他繼續拿着他的珍珠母貝鑲柄放大鏡,但更多的是出于習慣而不為了觀看。

    我們陷入了沉默。

    奧斯曼大師再一次要求侏儒——像是在聽一個悲慘的傳說似的聽着奧斯曼大師講着所有的故事——為他找一本書,他詳細形容了書本的裝訂邊。

    侏儒一走,我馬上誠心地問大師: “那麼,我姨父書裡的馬圖,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我們談論的兩匹馬都有裂鼻,”他說,“不管它是在撒馬爾罕或者,如我所言,在索格底亞那所畫,你在這本書中找到的馬匹是以中國風格描繪;至于姨父書中的美麗駿馬,則是如赫拉特大師們筆下的神妙馬匹,為波斯風格。

    的确,幅插畫優雅無比,任何地方都很難找到與之匹敵的作品!它是一匹藝術之馬,不是蒙古馬。

    ” “可是它的鼻孔被剪開了,就和純正的蒙古馬一樣。

    ”我低語。

     “兩百年前蒙古人撤走以後,開始了帖木兒及其後世子孫的統治。

    顯然,當時一位赫拉特前輩大師,畫下了一匹鼻子被剪開的華美駿馬,他或是受到了自己親眼所見的蒙古馬的影響,或是受到了另一位畫出裂鼻蒙古馬的細密畫師的影響。

    沒有人确知那匹馬,到底最先出現在為哪位君王編輯的哪本書中的哪一頁。

    我相信那本書和圖畫受到了極度贊賞——天曉得,或許是蘇丹的寵妃對它贊譽有加——并且很快盛行一時我也相信,基于這個原因,所有普通的細密畫家們,盡管羨慕地咕哝抱怨,仍然開始模仿這匹馬,複制它的圖畫。

    在這種風氣的帶領下,這匹美妙的馬及它的鼻孔逐漸成為了一種形式的典範,深深刻印在了那些畫坊的細密畫家們的心裡。

    多年以後,等他們的統治者戰敗,這些畫家,如同被遣送到另一座後宮的抑郁女子,投奔到新的國家找新的君王和王子。

    無論到何方,他們永遠帶着儲存在記憶中的馬匹形象,鼻孔優雅地剪開着。

    也許受到不同畫坊中不同大師的不同風格的影響,許多畫家不再描繪長存于心中一隅的特殊影像,最終遺忘了它。

    然而,也有一些細密家,來到新加入的畫坊後,不但畫優雅的裂鼻駿馬,更教導他們的漂亮學徒跟着做,用‘前輩大師就是這麼畫的’鼓勵他們。

    于是,就這樣,即使蒙古人和他們的精幹馬匹早已離開了波斯及阿拉伯土地,即使斷垣殘壁的城市早已展開新的生命,過了世世代代,有些畫家仍然繼續依此法畫馬,堅信它是标準的形式。

    我也确其中的一部分人,渾然不知蒙古騎兵的勝利,更不曉得他們坐騎的裂鼻仍舊依照我們在畫坊裡的方式畫馬,并堅持那才是‘标準的形式’。

    ” “我親愛的大師,”我說,又敬又畏,“如我們所願,您的‘侍女法’确實找到了一個解答。

    每一位藝術家的确都有自己的隐藏簽名。

    ” “不是每位藝術家,而是每間畫坊。

    ”他語帶驕傲地說,“甚至不是每間畫坊。

    某些悲慘的畫坊,如同某些悲慘的家庭,其中的成員,每個人長年來堅持不同的意見,殊不知快樂生之于和諧,同理可言,和諧孕育着快樂。

    有畫家試着學中國人繪畫,有些學土曼人,有些則學設拉子的風格,彼此長年争執不休,始終無法達到快樂的共鳴——正如一對不幸福的夫妻一樣。

    ” 我看見他臉上明顯地溢滿了驕傲。

    權威之士的嚴峻神情,如今已取代了好一陣子以來彌漫在他臉上的陰郁和蒼老。

     “我親愛的大師,”我說,“過去十年來,您在伊斯坦布爾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各類細密畫家,結合了他們各自不同的才華與氣質,達到美妙和諧,進而創造并界定出了奧斯曼的風格。

    ” 為什麼不久前我誠心誠意體會到的敬畏感受,卻在開口後變成了虛僞奉承?當一位才華與技巧令人們驚歎的大師接受贊美時,是否不得不抛掉權威和影力,甚至變得有點可悲,才可能聽到誠懇的贊語? “那侏儒躲到哪兒去了?”他說。

     他這麼說,有點想要轉變話題,好像一位權威人士盡管很高興聽到阿谀谄媚,卻隐約覺得有些不妥。

     “盡管您是熟谙波斯傳說和風格的偉大大師,但您更創造出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繪畫世界,彰顯奧斯曼國的光榮與力量。

    ”我耳語道,“是您,用藝術呈現出了奧斯曼帝國寶劍的力量、奧斯曼帝國偉業的光明色彩、對器物發明的熱忱投注,以及安逸自由的生活方式。

    我親愛的大師,能與您一同欣賞這些著名前輩大師的經典傑作,是我畢生的光榮……” 我繼續這樣輕聲贊美了很久。

    置身恍若廢棄戰場的寶庫,處于冰冷的黑暗與擁擠的混亂中,我們的身體靠得如此之近,使得我的耳語變成了某種親昵的情感流露。

     慢慢地,正如某些盲人控制不了自己的臉部表情,奧斯曼大師的眼睛也不自覺地露出了老人的喜悅。

    我滔滔不絕地贊美年老的大師,一會兒洋溢着真心誠意,一會兒又忍不住内心對瞎子的厭惡,反感得直打嗦。

     他伸出冰冷的手指抓住我的手,撫摸我的前臂,輕觸我的臉。

    他的力量和衰老透過指尖傳到了我的身上。

    再一次,我想起了在家裡等着我的謝庫瑞。

     我們就這樣呆了許久,面前散布着敞開的書頁。

    我滔滔不絕的贊美他的自負自憐似乎弄得我們精疲力竭,以至于我們不得不稍事休息。

    漸漸地,我們都感到了有些尴尬。

     “那侏儒跑哪兒去了?”他又問了一遍。

     我确信狡猾的侏儒正躲在某個暗處觀察我們。

    我轉動肩膀,裝出左顧盼地尋找他樣子,但眼仍牢牢地盯着奧斯曼大師的眼睛。

    他是真的瞎了嗎?或者隻是努力想說服全世界,包括他自己,他真的瞎了?我曾聽說設拉子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