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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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所有那讨人厭的噪聲平息下來時,當整天讓我頭腦發漲的沙灘、快艇、孩子、歌聲、收音機、醉鬼、咒罵、電視機和汽車的噪音停息時,當最後一輛車按着喇叭從花園門前經過時,我就會緩緩地從床上起來,就那樣站在百葉窗後面,豎起耳朵聽外面的聲音:一個人也沒有,大家好像都很累了,應該早就睡着了。

    隻有微風,隻有大海輕柔的濤聲,隻有沙沙作響的樹林,有時沒有這些時,附近就會有一隻蟋蟀,一隻暈烏鴉,或許還有一條不知羞恥的狗。

    那時我會悄悄地推開百葉窗,聽聽它們,聽聽幽幽長長的一片寂靜。

    之後想到已經活了九十歲我就會感到毛骨悚然。

    落有我身影的草叢中吹來了一陣微風,我的腿覺得好像有點冷,這風也讓我有點害怕。

    我是不是回到床上躺進溫暖的被窩裡?但我還是站在了那裡,再一次感受一下寂靜中的等待——就好像是會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就好像我和别人說好了似的,就好像世界能給我展示一件新的事物一樣,我等了又等,之後我關上了百葉窗,回到了床旁,坐在床沿上,看着表,已經是一點二十分了,我想,在這件事上,塞拉哈亭好像也弄錯了,是的,就根本沒有什麼新的事物! 每天都是一個新的世界,法蒂瑪,每天早上塞拉哈亭都會這麼說,世界就像我們一樣每天早上都是新生的,這讓我是那麼的激動,有時太陽還沒有升起我就會醒來,我在想,不一會兒太陽就會升起來,萬事萬物都是嶄新的,和那些新鮮的事物一起,我自己也會變成嶄新的我,見到我根本不了解的東西,我會學着去了解,了解之後我就可以再一次看到我所知道的東西,我是如此的激動,法蒂瑪,以至于我想從床上一躍而起跑進花園裡,觀賞太陽是怎麼升起來的,在太陽升起時,我想看到所有的植物和昆蟲是怎麼微微顫動着改變的,之後,我要一刻不停地跑到樓上把我看到的記錄下來,法蒂瑪,你為什麼沒有這種感覺,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你在想什麼?你瞧,你瞧,法蒂瑪,你看到那蛹了麼,它做了什麼,有一天它會化成蝴蝶飛起來的!啊,人應該隻把看到的東西和看到後嘗試過的東西記錄下來,那樣一來,就像那些歐洲人一樣,比如就像達爾文,多麼偉大的家夥,或許我也會成為一名真正的科學家,但是很遺憾,在這混沌的東方,人做不成什麼事兒,做不成嗎,為什麼,我也有眼睛,我也有雙手,以及感謝真主,我也有比這國度中的所有人都要好的腦袋來進行觀察、做實驗,是的,法蒂瑪,你看到了嗎,桃樹是怎麼開花的,你說它們為什麼會散發出這樣的味道嗎,好吧,味道是什麼呢,給我們這種感覺的是什麼,法蒂瑪,你看到無花果樹那麼瘋長了嗎,螞蟻是怎麼發出信号的,法蒂瑪,你注意過嗎,西南風來之前海平面是怎麼上漲的,東北風之前是怎麼回落的,人應該時時刻刻都注意,要觀察,因為科學隻有這樣才會發展,我們也隻能這樣來訓練我們的頭腦,要不然,就會像在咖啡館的角落裡打着盹的他們一樣,就像蠢蛋們一樣,唉,他常常這麼說,而後,在下雨之前,一聽見天空開始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就會極其興奮地從他的房間裡飛奔而出,兩級兩級地跳下樓梯,沖到花園裡,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看着烏雲,看着,直到全身都淋得濕漉漉的。

    我知道他要把烏雲也記錄下來,為了記下來他也在找一個理由,因為他老是說,每個人一旦靠他自己來弄明白了每件事物的原因,那麼他們的腦中就不會有真主呆的地方了,因為花朵綻放、母雞産卵、大海潮起潮落、天空轟鳴和下雨的原因,并不是真主的奧妙,而會是我要記載在我百科全書中的那樣。

    到那時,他們會明白事物僅僅是由事物引發出來的,他們的真主并沒有創造什麼。

    即使真的存在真主,他們也會看到,那個真主隻是坐下來欣賞,我們的科學知識已經奪走了他所能做的所有事情。

    你說說看,法蒂瑪,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誰,除了看着事情的發展之外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做成一件事,他還能算是真主嗎?是呀,你不說話了,不是嗎,因為你也明白,真主已經不存在了。

    就像你一樣,一旦有一天他們也讀到我寫下來的東西而明白了這些,看看會發生什麼,你在聽我說嗎? 不,我不聽你說,塞拉哈亭,而他也不是在跟我說。

    一旦明白真主什麼也做不了,人們就會靠自己來完成所有的事情,一旦他們發現恐懼和勇氣、過錯和罪孽、懶散和活力、好和壞都掌握在他們自己的手中時,那會發生什麼,法蒂瑪?他常這麼說,然後就會像是坐在書桌前而不是餐桌酒瓶旁似的,突然站起來,開始來回走着,叫着:那時,他們就會變得像我早些年的時候一樣,會害怕得縮手縮腳,會不相信自己的那些思想,會由于心頭一掠而過的東西而感到恐懼,會因為思考了他們思考過的東西而籠罩在恐懼之中,會明白其他人也會思考同樣的東西而帶着一種窒息的恐懼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