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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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他一級一級地下着樓梯。

    這麼晚才回家,這麼長時間他在街上都幹了些什麼呢?法蒂瑪,别去想,你會感到惡心的。

    但我還是有些好奇。

    不知道這陰險的侏儒是不是已經把門都關好了?他根本就不會在乎這件事!他會馬上就躺到床上,為了證明他的仆人血統,他整個晚上都會呼噜呼噜睡覺的。

    這個侏儒,你就像個仆人那樣沒有煩惱、無憂無慮地睡吧,就把夜晚留給我吧。

    我睡不着。

    我想我會睡着覺的,我會忘了所有的煩惱,但我隻能等着睡意的來臨,等着等着就明白自己終究是白等了。

     以前,塞拉哈亭常說,法蒂瑪,你的這種睡眠是一種化學反應,和所有的事情一樣,睡眠也是一種可以理解的事情,正如人們突然之間發現水的分子式和湯是兩回事,人們終有一天也會突然之間發現睡眠的分子式的。

    當然,很遺憾,找到這種分子式的不會是我們的那些笨蛋,而會是歐洲人,到那時,誰也不會為了消除疲勞而穿上這可笑的睡衣,不會鑽進那毫無意義的床單與你那可笑又愚蠢的印花被子裡,也就不會白白地等着早晨的來臨了。

    到那時,每天晚上隻要一杯水,從一個小小的瓶子裡往水裡滴上三滴,喝下去,就足以讓我們變得就像一覺睡到大天亮醒來時那樣精神飽滿、朝氣蓬勃。

    法蒂瑪,你能想像一下到那時候在我們不用睡覺的那些時間裡我們能做些什麼嗎?你能想像一下那些不用睡覺的時間嗎? 塞拉哈亭,我不用想也知道:我會看着天花闆,就這麼看着天花闆等着,讓思緒帶着我走,但不會有睡意。

    要是我能喝葡萄酒和白酒的話,也許我也會像你那樣睡着,但我不想要那種醜惡的睡眠。

    你以前能喝兩瓶。

    法蒂瑪,我喝酒是為了要消除百科全書帶來的疲勞,是為了讓腦子清醒清醒,不是為了酒興。

    然後你就張着嘴打着呼噜睡覺,而我則聞着你那嘴裡冒出來的酒氣,你那張嘴令人想起那寄居着蠍子和青蛙的黑魆魆的井的井口,令人惡心,所以我總是離你遠遠的。

    冷冰冰的女人,可憐的女人,你冷得就像冰一樣,你根本就沒有靈魂!你要是喝一杯也許你就明白了!來吧,法蒂瑪,請吧,喝吧,聽着,我命令你,你知道你必須要服從你丈夫嗎?是呀,你知道,因為他們是這麼教你的,那我現在命令你。

    喝吧,有罪孽的話算我的,來吧,法蒂瑪,為了讓你的腦子得到解放,喝吧,聽着,你丈夫要你這麼做,來吧,求你了,哎呀,主啊,這個女人非要讓我求您了,我已經受夠了這種孤獨,求你了,法蒂瑪,快喝一杯吧,難道說你要反抗你的丈夫嗎? 不,我不會相信披着蛇皮的謊言的!我從沒喝過,除了那一次。

    那次我實在是好奇,趁沒人的時候喝了。

    那種味道就像是鹽、檸檬和毒藥似的。

    我害怕極了,懊悔極了,馬上漱了口,把杯子裡的酒倒掉,洗了不知多少遍,然後好奇地等着頭發暈,為了不至于癱倒在地,我還坐了下來,啊,我的主啊,難道我也會像他一樣喝醉嗎?我擔心極了,但什麼事也沒有。

    後來我明白了,心裡也舒坦了:魔鬼碰不了我。

     我看着天花闆,還是睡不着,那就起來吧。

    我走了過去,輕輕地開了百葉窗,因為蚊子也不會來糾纏我。

    我輕輕地推開了窗戶,風停了,今夜很平靜,無花果樹一動也不動。

    我看了一下,雷吉普房間的燈滅了——他肯定是馬上就睡着了,這個侏儒沒什麼事可想,所以馬上就能睡着。

    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做做飯,洗洗我那幾件衣服,然後就是到市場買東西,但他在街上閑逛好幾個小時,最終買來的卻是爛桃子。

     我看不到海,但我在想它是從哪兒伸向哪兒的,它到底能夠伸多遠:這個世界真大!如果沒有那些噪音紛繁的馬達和光秃秃的舢闆,我就會好好地聞聞它的芳香,好好地喜歡它。

    我還聽到了蛐蛐的叫聲。

    一個星期内就走了一步遠的路。

    而我就連這一步遠的路都沒走。

    曾幾何時,我以為這裡是世界上一個美麗的地方,那時我還是個孩子,是個笨蛋。

    我關上了百葉窗,插上了插銷——就讓世界留在外面吧。

     我慢慢地坐到椅子上,看着桌上。

    所有的東西都在沉默着。

    半滿的玻璃瓶,裡面的水紋絲不動。

    我想喝水的時候就會打開玻璃蓋,抓住瓶子拿起來,把水倒到杯子裡,看着水是怎麼流的,聽着它流動的聲音。

    玻璃丁當作響,水發出緩緩的淙淙聲,清涼的氣流從這兒湧向那兒;這是一種與衆不同的東西,我常常把玩着,自娛自樂着,但我不會喝。

    還不到喝的時候。

    應該好好地享受這些分割時間的東西。

    我看着我的梳子,看到了纏在上面的我的頭發。

    我拿了起來,開始清理。

    那是我九十歲的脆弱纖細的頭發。

    一根一根地掉着。

    時間,我喃喃着,它們所說的時間,也會掉落的。

    我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