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阿拉丁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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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所有發現自己跌入小說中的真實人物一樣,阿拉丁此時的存在有點超現實,虛實難辨,他的邏輯簡單清楚,毫無歧異。

    他承認他很高興報紙對他的商店感興趣。

    過去三十年來,一天十四小時,他經營這間忙碌得像蜂巢的街角店面。

    每星期天下午,當大家都在聆聽收音機裡的足球賽時,他則待在家裡小睡,從兩點半到四點半。

    他的本名不叫阿拉丁,但他的顧客并不知道。

    至于報紙,他隻看受歡迎的《自由日報》。

    他指出他的店裡絕不可能有任何政治集會,畢竟帖斯威奇耶警察局就在對面。

    此外,他對政治亳無興趣。

    他從來不會用手指沾口水數雜志,他的店也絕不是什麼傳奇或童話故事裡的場景。

    他受不了人們的愚言蠢行,像是一些可悲的糟老頭,誤以為櫥窗裡的塑料玩具手表是真貨,跑進來瘋狂采購,滿心以為自己搶到了便宜貨。

    還有那些玩“紙上賽馬”或“全國樂透”的人,一旦輸了便火冒三丈,跑來惹麻煩,認為是阿拉丁操縱賭局,忘記了當初的号碼根本是他們自己親手挑選的。

    舉例而言,隻要哪個女人的尼龍絲襪脫線,或是一個母親的孩子吃了國産巧克力結果碎了一地,或是某個讀者不滿報紙上的政治觀點,他們全都會跑來找阿拉丁,盡管東西根本不是他做的,他不過是負責賣而已。

    如果咖啡盒裡裝的是咖啡色的鞋粉而不是咖啡,不幹阿拉丁的事。

    如果國産電池隻能聽完一首愛默·莎殷的黏膩歌聲就沒電了,還整個黏在晶體管收音機裡,不幹阿拉丁的事。

    如果本來應該永遠指向北方的指北針,卻始終指着帖斯威奇耶警察局,不幹阿拉丁的事。

    如果寶服香煙盒裡夾着某位浪漫女工的征婚啟事,這更不幹阿拉丁的事。

    然而盡管如此,油漆工助手還是興沖沖地跑來親吻阿拉丁的手,問他女孩的姓名和住址,同時拜托他當他的男傧相。

     他的商店位于伊斯坦布爾所謂的“黃金”地段,可是他的顧客總是,總是,素質低下跟不上。

    他很驚訝西裝筆挺的紳士甚至還學不會什麼叫排隊,有時候他實在忍不住斥責某些人要知道好歹。

    比如說,他已經放棄了出售公車票,因為有一堆人總在公車已經開到轉角時才沖進來,對他大吼大叫像是放縱劫掠的蒙古士兵:“車票,給我一張車票,快點!”他們把店裡弄得亂七八糟。

    他看過年長的夫婦為了挑樂透号碼破口開罵,濃妝豔抹的小姐聞遍三十種不同的品牌後才選定一塊肥皂,退休的軍官來買一個哨子,結果把箱子裡每個哨子都吹過了,一個接一個。

    可是他慢慢習慣了,他已經看開了。

    他再也不會對他們動怒,就算家庭主婦埋怨他店裡沒有十年前某一期的圖文小說,一位胖男人為了确定郵票的味道直接把它拿起來舔,還有屠夫的太太隔天把皺紋紙康乃馨拿回來退,禮貌但氣憤地指責他,這朵假花居然沒有香味。

     他胼手胝足建立起這家店鋪。

    許多年來他親手裝訂漫畫書《德州》和《牛仔湯姆》;當城市尚在熟睡時,他第一個開門打掃店面;他自己一個人把報紙和雜志固定在大門和栗子樹上;他在櫥窗裡展示最流行的貨品;除此之外,為了滿足顧客的需求,多年來他的足迹遍及全伊斯坦布爾,他走過每一寸土地,光顧每一家店,隻為了采購最稀奇古怪的商品(比如說,芭蕾女伶玩具,隻要有磁性的鏡子一靠近,她便踮腳旋轉;三色鞋帶;瞳孔後面裝有藍色燈泡的阿塔圖克[1]阿塔圖克:土耳其建國之父凱末爾,人民稱呼他為阿塔圖克(Ataturk)。

    [1]石膏像;形狀像荷蘭風車的削鉛筆機;寫着“出租”或“以慈悲寬仁阿拉真主之名”的标語;松香口味的泡泡糖,裡面附贈一張小鳥圖片,圖片從一編号到一百,張張各有不同;隻在室内大市場才找得到的粉紅色西洋雙陸棋骰子;泰山和巴巴洛沙海軍總司令的轉印貼紙;一端是鞋拔,另一端是開罐器的新奇工具;代表各足球隊顔色的頭巾——他自己過去十年來戴着一條藍色的)。

    不論要求多麼不合理,他從來不曾拒絕(你有沒有玫瑰香味的藍墨水?你有沒有那種會唱歌的戒指?)因為他認為,隻要有人問起,就表示必定有這種東西。

    他會記在筆記本裡,回答說:“明天會進貨。

    ”接着,他會像一位追查謎案的旅行家,搜尋整座城市,每一家商店挨家挨戶找,直到發現他的獵物。

    有一陣子他靠賣人們瘋狂搶購的圖文小說輕松賺錢,或是西部牛仔漫畫,或是一臉呆相的本地電影明星照片。

    然而也有一些冷清凄慘的日子,人們争相排隊搶購流入黑市的咖啡與香煙。

    當你從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