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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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專業。

    他在選擇外科作為自己的專業這一點上從來沒有什麼猶豫。

    現在他很高興再過幾個星期就可以回到外科去了。

    同這個專門和死屍打交道的部門比起來,外科要好些,手術室總算是活人的領域。

    在外科,他能感覺得到:人的活動的節奏和成功的愉快;而這裡,他卻完全感覺不到這些。

    他心想,這真是什麼人玩什麼鳥,他幹不了這一行。

     病理科還有一個别扭的地方。

    一個人在這裡會失去現實感,失去醫學歸根結蒂是為人而存在、為人所用的明确的感覺。

    塞登斯發現自己十分尖銳地意識到,這個人腦在幾個小時以前還是一個活人的思想中樞呢。

    它曾是協調觸覺、嗅覺、視覺、味覺一切感官的器官。

    它曾囊括着人的思想,懂得愛情、恐懼以及勝利的喜悅。

    昨天、甚至今天,它還能支配眼睛流淚、嘴巴說話呢。

     他看到病曆上寫着死者是一個土木工程師。

    那麼,這顆腦子曾經用來教學、懂得應力、做過設計,可能還蓋過房子,修過公路、水利、教堂,留下了可供人民居住和享用的建築。

    但現在這顆腦子到哪裡去了呢?——成了一堆細胞組織,浸泡了,還将被切割、檢查,最後燒掉。

     塞登斯不信上帝。

    他認為受過教育的人信神是難以理解的。

    知識、科學、思想愈進步,宗教愈不可能存在。

    但是,他卻相信另外一個道理。

    他管它叫做“人類的火花、個人的信條”(想不出更好的詞了)。

    作為一個外科醫生,當然他并不總能記住個别人;他也并不和所有的病人都認識。

    即使他認識這個病人,當他集中在技術問題的時候,也會把個别人忘掉的。

    但他在很久以前就下決心永遠不要忘記,歸根到底是要想到病人——作為個别人的病人。

     在他學醫的時候,他曾經看到别的醫生在自己和病人之間築了一道牆,避免和個别病人有親密的接觸。

    有時這是一種防禦措施,好使個人的感情不牽扯到病例裡邊去。

    但是,他卻不然。

    他覺得自己是堅強的,用不着這樣做。

    為了不使自己沾染上這個習慣,他甚至常常迫使自己象現在這樣反省一下。

    有些朋友們認為邁克·塞登斯是個活潑、外向的小夥子。

    如果這些朋友發現他現在的這些想法會感到意外吧?也許不會的。

    本來嘛,人的思想,人的腦子(或者不管叫它作什麼),原本就是一個神秘莫測的器官嘛! 麥克尼爾怎樣呢?他也有什麼想法嗎?這位病理科住院醫師也用什麼殼殼包括住自己嗎?塞登斯不知道,但他猜想是這樣的。

    那麼,皮爾遜呢?對于這個人他卻沒有什麼疑問。

    皮爾遜一直是冷靜的、醫學式的。

    盡管他能在觀衆面前做一些表演,但從事病理工作這麼多年已經使他變得冷漠了。

    想到這裡,塞登斯看了這位老大夫一眼。

    他正在從屍體裡取出心髒,在那裡仔細觀察着。

    現在他把目光轉向護校的女學生們,說道:“這個人的病曆上說三年前發現了冠心病,本周前幾天犯了第二次病。

     所以我們先檢查他的冠狀動脈。

    “護士們聚精會神地注視着皮爾遜輕巧地打開心髒動脈血管。

     “我們應該在這裡找到栓塞點……對,在這兒。

    ”他用金屬探針的尖部指着。

    在左首冠狀動脈的主枝上,離頂端一英寸的部位,露出一個淺色、半英寸的血栓。

    他拿着給姑娘們看。

     “現在我們檢查心髒本身。

    ”皮爾遜把心髒放在解剖闆上,用解剖刀從中間切開,把兩瓣心髒轉動着查看一下,然後向護士們招手,讓她們過來。

     她們遲遲疑疑地圍攏過來。

     “你們注意到這部分肌肉創疤嗎?”皮爾遜指着心髒上幾道白纖維細胞組織說。

    護士們都伸過頭來在打開了的心髒上面看着。

    “這是三年前犯冠心病的痕迹——已經長好了的一個栓塞舊痕。

    ”皮爾遜停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我們在左心室上看到這次創傷的痕迹。

    注意在充血區中間的那塊淡色部位。

    ”他指着一個小紫紅塊中央的淺色核,和周圍心肌細胞組織的紅褐色顯然有别。

     皮爾遜轉向外科住院醫師說:“塞登斯大夫,我認為病人死因是冠狀動脈栓塞的診斷是有确實根據的。

    你同意嗎?” “是的,我同意,”塞登斯禮貌地回答。

    他想這是沒有問題的。

    一小塊血栓,還沒有一條通心粉那麼粗;這就夠送命的了。

    他看見病理老醫生把心髒放到了一邊。

     費雯現在已經鎮定了一些。

    她覺得她能對付過去了。

    在解剖剛開始不久,當她看見電鋸鋸進死人的頭骨時,她覺得自己腦袋裡的血液猛往下邊走,頭直暈。

    當時她覺得就快要暈過去了。

    但她下了個決心,堅持不倒下去。

    好象無緣無故地,她忽然想起了小時的一件事。

    在一次假期裡,她爸爸在密林中從一棵樹上掉了下來,正好落在一把獵刀上,腿部重傷。

    令人奇怪的是,她父親這麼強壯的一個人看見自己流了許多血竟吓昏了。

    而她母親,一個平常整日呆在自己家客廳裡不大上林中去的婦女,卻忽然堅強起來。

    她馬上給父親進行包紮,止住了血,而且叫費雯去叫人。

    當人們把父親放在臨時用樹枝作的擔架上擡出林區時,母親每過半小時給父親松一下包紮,維持血液循環,過些時候,再包紮起來止血。

    後來大夫們說,多虧了母親采取了這些措施,不然這條腿就需鋸掉了。

    費雯早就把這件事給忘掉了,但是現在忽然又想了起來。

    這給了她很大的力量。

    她知道過了這一關,以後再看屍體解剖就不成問題了。

     “有問題嗎?”皮爾遜在問大家。

     費雯有個問題。

    “那些器官——您從屍體裡取出的那些器官,以後怎麼處理?” “我們保留……可能一個星期。

    我指的是心髒、肺、胃、腎、肝、胰腺、脾和腦。

    我們将一一檢查作好記錄。

    那時我們同時檢查别的屍體取下的器官,可能六個到十二個病例一起作。

    ”費雯心想,這話說得真輕巧,沒有一點感情的味道。

    也許,當你經常做這樣的工作,便不得不變成這樣了。

    她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邁克·塞登斯和她的眼神相遇,微微一笑。

    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可樂嗎?還是同情?現在另外一個姑娘提問題了。

    她問話的聲音有些發顫,象是有點膽怯。

     “然後,就光把這個屍體……埋葬了嗎?”這是個經常問的老問題。

    皮爾遜回答道:“那不一定。

    象這座有培訓任務的醫院,一般在解剖屍體以後,研究項目比較沒有培訓任務的醫院要多一些。

    我們醫院隻把屍體外形交給殡葬人。

    ”他想一下又補充一句:“反正我們把内髒放回去對他們也沒有什麼好處,倒給敷芬香防腐油的添了麻煩。

    ”麥克尼爾心想這倒是實話。

    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