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燈
科大夫和外科手術,可能有他的道理。

    因為憑老頭兒皮爾遜四十年的病理醫師工作經驗,大概他發現過不少手術上的過失。

    塞登斯看了看麥克尼爾,那位病理科住院醫師皺了皺眉。

     塞登斯心想:麥克尼爾不喜歡擠兌别人,他心裡不大同意這樣講。

    現在,皮爾遜又在說了:“病理醫師時常被認為是病人很少看到的醫生,但是很少有其他部門,象病理科對病人的影響這麼重大。

    ”塞登斯想:這回該給病理科做廣告了。

    果然,皮爾遜下面說的話證明了他的想法。

     “病理科給病人驗血,驗大小便,尋找病源,判斷病人的腫瘤是良性還是惡性。

    病理科向病人的醫生提出治療意見。

    當一切治療無效時,”——皮爾遜停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把目光移向喬治·安德魯·鄧吞的屍體,護士們的目光也跟着落在屍體上——“是病理醫生給他作最後的診斷。

    ”皮爾遜說到這裡又停住了。

    塞登斯暗想:這老頭子真是個好演員,一個天生的會裝腔作勢的戲子啊! 皮爾遜用手裡的雪茄往牆上一指,對小護士們說:“我請你們注意解剖室裡常挂的幾個字,”姑娘們的目光随着他的手落到牆上用鏡框框着的一句格言上。

    那是一家科技用品商店細心地為各醫院解剖室準備的标語——MortuiVivosDo-cent。

    皮爾遜大聲朗讀了這句拉丁文,然後翻譯成英語說:“死者教育生者。

    ”他又把目光收回落到屍體上。

    “這就是目前這種情況。

    這個人顯然……”他強調了“顯然”這兩個字——“死于冠狀動脈栓塞症。

    我們将從屍體解剖上分析這個診斷是否正确。

    ”說完這句話,皮爾遜深吸了一口雪茄。

    塞登斯知道下邊該怎麼着了,連忙靠近了一步。

    他本人在這出戲裡可能演的隻是一個配角,但他也不願讓主角遞過來的這個暗示落空。

    皮爾遜從嘴裡噴出一口青煙後,就把雪茄遞給了塞登斯,他把那沒吸完的雪茄接過來,放在離開解剖台的一個地方。

    現在,皮爾遜檢查了一下擺在他面前的一套解剖器械,選了一把解剖刀。

    他用眼睛掃了一下下刀的部位,然後,幹淨利落地把鋒利的刀子深深地紮進了屍體。

     麥克尼爾暗自觀察那些護校學生。

    他知道心太軟的人是看不了屍體解剖的。

    即使是有點經驗的人也不大願意看這切開的第一刀。

    到此時為止,台子上的屍體模樣還有點象活人。

    但是開了第一刀,就不容你再有任何幻想了。

     你已不可能再管它叫男人、女人、小孩子,這不過是一堆骨頭和肉。

    這些骨頭和肉與生命相似,但已失去了生命。

    這是最後的真理,一切一切的歸宿。

     正是《舊約》上這麼一句話的體現:“你本是塵土,仍要歸于塵土。

    ”①皮爾遜以長期經驗鍛煉出來的熟練的刀法,從容而敏捷地開始了解剖。

     ①見《舊約·創世記》第三章第十九節。

     他從屍體的雙肩向下,用刀劃了兩刀,刀口會合于胸腔的底部,然後從這裡一刀割至生殖器,打開腹腔。

    三刀端端正正地形成一個“Y”字。

    在下刀的時候,隻聽到“撲哧”的一聲,皮開肉綻,露出一層黃澄澄的脂肪。

     麥克尼爾還在看着女學生們的表情。

    有兩個面色已經刷白,另外一個嘔了一下,轉過身去;其餘三個在堅持着,沒有動。

    這個年青的住院醫師用眼睛盯着看那面色蒼白的兩個;第一次看屍體解剖過不了關的護士是有的。

    可是這六個還不象是過不了關的樣子;他注意的那兩個面色逐漸恢複正常了,另外一個也轉過身來,但是用一條手帕捂着嘴。

    麥克尼爾小聲地告訴她們:“如果誰想出去幾分鐘是可以的。

    第一次看總會覺得不好受的。

    ”她們以感謝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不過沒有人動彈。

    麥克尼爾知道有些病理醫生在打開胸腔之前不讓護士進來看。

    但是皮爾遜卻沒有什麼顧忌,他認為應該讓她們從頭看起。

    麥克尼爾是同意這一點的。

    幹護士這一行免不了要看什麼瘡呀、血肉模糊的肢體呀、腐爛的皮肉呀、外科手術呀;這些場面、這些味道,她們愈早适應,對大家、對她們自己愈好。

     現在麥克尼爾戴上自己的手套和皮爾遜一道工作了。

    這時候那位老大夫用大一點的解剖刀把皮膚剔離肋骨,迅速剝開。

    然後再用一把鋒利的肋骨剪剪斷肋骨,露出心包和肺葉。

    手套、解剖刀和台子上滿是血。

    塞登斯也戴上了手套,在台子另一邊把下面的一扇肌肉割開,敞開腹腔,走到屋子那頭提過一個桶,摘除胃和腸,檢查一下然後放在桶裡。

    這時臭味開始散布出來了。

     現在塞登斯和皮爾遜一起把動脈管結紮起來,切斷,這是為了将來殡葬時不露血迹。

    塞登斯從解剖台上面的器械架上拿起吸引器管子,踩開閥門,開始吸出流入腹腔的血液,然後在皮爾遜點頭暗示之下,又吸出胸腔的血液。

     這時候麥克尼爾開始解剖頭部。

    他先從兩耳耳梢後沿發線之上貫穿顱頂切開頭皮。

    這是為了在屍體縫合以後,使死者家屬看不到刀痕。

    然後,用很大力氣把整塊頭皮撕下來,使全部頭皮都堆在臉上蓋住眼睛。

    于是全部顱骨都暴露出來了。

    這時,麥克尼爾提起已經按好插銷的手提式電鋸,看了那些女學生們一眼。

    她們也正在以又驚又怕的眼光看着他呢。

    他心說,你們别着急,幾分鐘之内就都看清楚了。

     皮爾遜小心地把心髒和肺取出來的時候,麥克尼爾打開了電鋸。

    轉動的鋸齒喀哧一聲咬進顱骨,響聲振動了全室。

    一擡眼,他看見那個拿手帕的姑娘抖了一下,心想,如果要吐,可不要吐在屋子裡。

    他接着往下鋸,一直到鋸開頭蓋骨才把鋸放下來。

    鋸上沾的血污要等喬治·林恩清理器械時再擦掉。

     這時,麥克尼爾小心地把頭蓋撬開,露出包着腦子的腦膜,他又看了小護士們一眼。

    行!她們挺得住。

    受得了這個,以後就不怕了。

     麥克尼爾把頭蓋骨打開以後,用一把快剪剪開腦膜中央從前到後的一條大靜脈——矢狀窦。

    血液立即湧出,流到剪刀和手指上。

    他注意到血液是流動的,沒有栓塞迹象。

    又仔細觀察了腦膜,然後把它挑開,露出腦子。

    他用一把解剖刀小心地把腦子和脊髓分開,輕輕把腦子取出來。

    這時,塞登斯拿過來一個盛着半缸福爾馬林的玻璃缸,麥克尼爾慢慢把腦子放了進去。

     塞登斯看着麥克尼爾沉着、熟練的動作,心裡又在琢磨着這位病理科住院醫師腦子裡在想什麼。

    他和麥克尼爾已經相識兩年了,原先同是住院醫師,在醫院裡麥克尼爾的年資略高些;這陣子在病理科和他一道工作,接觸更多了。

    塞登斯對病理也有興趣,但卻慶幸自己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