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銅山毛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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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寒冷的初春早晨。

    吃過早餐後,我和福爾摩斯在貝克街老房子裡爐火旁邊,相對而坐。

    爐火燒得很旺,一陣濃霧滾滾而出,在成排的暗褐色的房子之間彌漫開來。

    對面的窗戶在這深黃色的團團濃霧中,隐隐約約成為陰暗的、不成形狀的一片模糊不清的東西。

    我們點着了氣燈,燈光照在白色的台布上,照在微微閃光的瓷瓶和金屬器皿上,因為當時還沒有收拾幹淨餐桌,顯得雜亂中又透出些溫馨。

    福爾摩斯整個早上一直都不說話,埋頭翻閱一系列報紙的廣告欄。

    最後,他放棄了查閱,似乎有點沮喪地針對我文筆上的缺點教訓了我一頓。

     他把《每日電訊報》的廣告專刊扔在一邊說:"一個為藝術而藝術的人,常常從最不重要和最平凡的形象中獲得最大樂趣。

    華生,從你做的那些案件記錄中,我高興地看到你已經掌握了這一真理。

    不過,我冒昧地講一句,有些地方你還需要加以潤色。

    你應該加以突出的不是那些我曾經參與過的著名案件的偵破和轟動一時的審訊,而應該是那些情節本身可能平凡瑣細的案件,但正是這些案件才更有發揮推理和邏輯綜合才能的餘地,我已經把它們列入了特殊研究範圍之内,要對它們進行詳細研究。

    " "但是,"我笑笑說,"我不得不承認在記錄中采取了一些誇張的手法。

    " "也許你在某些方面确實有錯,"他一邊說一邊用火鉗夾起火紅的爐渣點燃他那把長柄櫻桃木煙鬥——當他是在與人争論而不是在思考的時候,常常用這把煙鬥來替換陶制煙鬥。

    "錯就錯在總想讓你的每項記述都生動活潑,而不側重在記述表現事物因果關系的嚴謹推理上——實際上這才是事物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

    " "在這個問題上我看我對你的看法還是十分公正的。

    "我淡淡地說,因為我不止一次為我的朋友的性格中強烈的自以為是而感到反感。

     "不,這絕不是我自私自利或者自高自大,"他回答道。

    和往常一樣,他并不是針對我所說的話而是針對我的思想。

    "我不是要求你為我的技巧揚名。

    那不是我一個人的成果,它不屬于我個人。

    犯罪是常有的事,邏輯才是難得的東西,因此你需要詳細記述的應該是邏輯而不是罪行。

    可是你的記述把本來應該當作一門課程來講授的規律降低為一連串的故事。

    " "同時,"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一邊坐着抽長煙鬥,一邊盯着爐火說,"不會有誰指責你采用了讓人覺得是危言聳聽的誇張手法的,因為在你很感興趣的那些案件中,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并非法律意義上的犯罪行為。

    我盡力幫助波希米亞國王的那件小事,瑪麗·薩瑟蘭小姐離奇的經曆,有關那個歪嘴唇男人的謎團,以及那個貴族單身漢的麻煩事件,都是屬于法律範圍以外的事情。

    雖然你盡力避免聳人聽聞,但我還是擔心你的記述過于繁瑣了。

    " "可能會是這樣,"我回答說,"但是我所采用的方法是十分别緻而且有趣的。

    " "啐,我的好夥計,對公衆——大部分不善于觀察的公衆來說,他們根本不可能從一個人的牙上看出他是一名紡織工,更不可能從一個人的左手拇指看出他是一名排字工,他們才不會去注意分析和推理的細微差别哩!但是,如果你确實寫得很瑣細,我也不能怪你,因為現在已經不是作大案的時代了。

    一個人,至少一個會犯刑事罪的人,已經沒有過去那種冒險的勇氣和創新精神了。

    我自己的行業,似乎也退化到一家代理處的境地,隻能辦理一些替人家找一找丢掉的鉛筆,或者替寄宿學校的年輕姑娘們出出主意之類的事情。

    我想,無論如何,我的事業已經是無可挽回地一落千丈了。

    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條子,我想,它标志着我的事業已跌入谷底。

    你看看吧!"他扔給我一封已經揉成一團的信。

     這是前天晚上從蒙塔格奇萊斯寄來的,以下是具體内容: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我萬分焦急地想找你商量一下有關是否接受人家聘請我當家庭女教師的問題。

    如若可能,我将于明天十點三十分到府上詳談。

     你忠實的韋奧萊特·亨特"這位年輕的小姐你認識嗎?" "不認識。

    " "現在已經十點半了。

    " "對,肯定是她在拉門鈴。

    " "這件事也許比你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你忘了藍寶石事件嗎?最開始調查時好像也隻不過是出于一時的興趣,後來卻發展成為嚴肅的調查,保不準這件事也會如此呢!" "唔,希望如此吧。

    要是我沒搞錯的話,我們的疑團很快就會解開,當事人這就來了。

    " 話音未落,房門開了,一位年輕的小姐走進房間。

    她衣着樸素、整齊,年輕,充滿生氣,雖然長着像珩鳥蛋那樣的雀斑,但仍顯得聰明伶俐。

    她動作敏捷,像個為人處世很有主見的女子。

     我的同伴起身迎接她。

    她說:"希望你能原諒我的冒昧來訪,我遇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由于我無親無故,沒有人可以請教,所以我想也許你會好心地指點我。

    " "請坐,亨特小姐,我很高興能為你效勞。

    " 看得出來福爾摩斯對這位新委托人的舉止和談吐印象良好。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垂下眼皮,指尖頂着指尖,聽她講事情的經過。

     "我曾在斯彭斯·芒羅上校的家裡做了五年的家庭女教師,"她說,"但是兩個月前,因上校奉命到新斯科舍的哈利法克斯去工作,他的幾個孩子同他一起到美洲去了,我便失了業。

    我在報上登廣告找工作,并按報紙上的招聘廣告前往應征,但都沒有成功,最後我僅有的一點兒積蓄慢慢花光,幾乎就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

     西區有一家叫做維思塔韋的有名的家庭女教師介紹所,我每星期都要到那裡看看是否有适合我的。

    維思塔韋是這家營業所創辦人的名字,但是實際上經理人是一位名叫絲托泊的小姐。

    她坐在自己的小辦公室裡,求職的婦女在前面的接待室裡等待,然後逐個被領進屋,她則查閱登記簿,看看是否有适合的工作。

     唔,上個星期當我像往常一樣被領進那間小辦公室時,我發現屋子裡并非隻有絲托泊小姐一個人,另外還有一個十分魁梧的男人也在。

    他的下巴又大又厚,一層摞一層地挂到他的喉部。

    當時他滿面笑容地坐在絲托泊小姐肘邊,鼻子上戴了一副眼鏡,仔細地觀察進來的人。

    當我走進裡面時,他在椅子上猛地顫動了一下,然後很快又轉身面向絲托泊小姐。

     "這就行,"他說,"我不能要求比這更好的了。

    很好!好極了!"他看上去十分熱情,搓着兩隻手,表現出再親切不過的樣子。

    他這麼和氣,使我感到很愉快。

     "你是來求職的吧,小姐?"他問。

     "是的,先生。

    ""做家庭教師?""是的,先生。

    ""你要求多少薪水?""我以前在斯彭斯·芒羅上校家時是每月四英鎊。

    ""哎喲,啧!啧!真苛刻啊……真夠苛刻的,"他一面嚷着,一面伸出那雙胖胖的手,好像大多數情緒激動的人那樣,在空中揮舞着。

    "怎麼會有人出這麼可憐的薪水給這樣一位有魅力、又有修養的小姐?""我的修養嘛,先生,可能不如你所想象的那麼深,"我說,"我隻懂一點法文,懂一點德文、音樂和繪畫……""啧,啧!"他喊道,"這些都不是主要問題,關鍵是你身上有沒有一位有教養婦女的舉止和風度?簡單地說,你要是沒有,那你就不适宜于教育一個将來有一天或許會對國家曆史産生重大影響的孩子;但是你有,那麼,那位先生怎麼好意思讓你受委屈,隻給你少于三位數的報酬?小姐,我給你的薪水,至少一百鎊一年。

    "你可以想象,福爾摩斯先生,這樣的待遇,發生在我這樣窮得不名一文的人身上無異于是天方夜譚!那位先生,大概是看出了我臉上的疑惑,便打開錢包,抽出一張鈔票。

     "這也是我的習慣,"他說,笑得兩隻眼睛在他那張布滿皺紋的白臉上隻剩下兩條發亮的細縫,"預付一半薪水給我年輕的小姐,好讓她應付旅費上的開銷,另外再添置一兩件衣服!"我還從來沒遇到過這麼吸引人、這麼體貼人的人。

    我那時還欠着小商販的債,這預付的錢當然對我有很大的誘惑。

    然而,在整個洽談過程當中,我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大對勁兒,所以我決定先多了解一些情況然後再表态。

     "能否告訴我你住在什麼地方,先生。

    "我說。

     "漢普郡,可愛的鄉村地區。

    銅山毛榉,距離溫切斯特才五英裡。

    我親愛的小姐,那真是再可愛不過的鄉村,并且還有一座非常可愛的古老的鄉村房子。

    ""那麼我的工作呢,先生?我很想了解一下我去做些什麼。

    ""一個小孩子——一個剛滿六歲的小淘氣,很招人疼愛。

    哎喲,你要是能夠看見他用拖鞋打死蟑螂啊,那就大開眼界了!啪哒!啪哒!啪哒!你眼睛還沒來得及眨一眨,三個就已經報銷了!"他靠在椅背上,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我很驚訝孩子有這樣的興趣,但是他爸爸的笑聲讓我認為也許他是在開玩笑而已。

     "那麼,我的工作,"我說,"就隻是照管一個孩子?""不,不,還有其他的,我親愛的小姐,"他大聲說,"你的任務應該是——像你這樣聰明的人應該能夠想到——就是聽候我妻子的任何命令,當然這些命令都是一位小姐理應遵從的,你看,沒有什麼困難,是嗎?""我很樂意為您效勞。

    ""那太好了,現再說說服裝。

    比如說,我們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