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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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則能溝通,黃二嫂依經驗得知這點。

     她識字不多,且除廣東人外幾乎不認識别省的人。

    然而,不知何故,最近卻常見到外省人,大概是李鴻章來訪之故吧。

    自然這些人也常會來到她的店裡。

    她為此特地準備了筆紙。

     反正隻要寫下客人要點的菜及數量,也就能會意了。

     來客不知是福建人抑或北京人。

    但既然留着辮子,至少知道是唐人。

    話語雖然不通,但有文字就能知道對方想說什麼。

    如此說來,猶太人的“希伯來文”和唐人的文字豈非一樣? 這就是黃二嫂的認知。

     陌生的唐人漸增,又以面惡及眼神兇悍者居多。

    這讓知曉孫文真實身份的黃二嫂不禁擔心起來。

     但今天的訪客自稱是台灣人,面相也毫不兇惡。

    她所擔心的是,那些試圖對孫文不利的人是否也會盯上這個台灣人?但訪客之事已被事先告知,且孫文又像是滿心期待的樣子,看來不會有什麼問題。

     來客正是林炳文。

    他通過橫濱的陳少白取得聯絡。

    他已不再參加科考,又不想去唐山,所以也就剪掉了辮子。

     雖不再去唐山,但也尚未決定落腳何處。

    因他并非長男,所以也無回台灣的必要。

     “那麼你是放棄台灣了嗎?” 孫文問道。

     “我還在尋落腳處,以後再做決定。

    台灣也是選擇之一,跟夏威夷一樣。

    ” “若回到台灣便會成為日本人吧?也成了殖民地的人民。

    ” “若去唐山,又會成為滿洲人皇帝的臣民……再說這條辮子又已經剪掉了。

    ” “不管是殖民地的人民、皇帝的臣民,總是上頭有主子。

    我希望唐山人全都能當自己的主人。

    ” “你若創建中華共和國,那我就回唐山去也無妨。

    ” “急不得啊!哈哈哈……” 孫文笑了。

     端茶上來的黃二嫂起先是面露微笑,突然間壓低聲音說道: “此時沒有客人倒還沒關系,但最近有時會有古怪客人上門,要多注意才好!” ——廣東黨匪孫文。

     之前有段期間,全廣州都貼出逮捕犯人的懸賞告示。

     隻要逮捕送交官府便可得賞銀一千元。

    先前就算逮捕到通緝犯或通報其住處,也未必保證能領到公告的賞金。

    但這次不同,官府告示上特别寫得一清二楚。

     銀封庫存,犯到即給。

     慎勿懷疑觀望。

     告示前的圍觀人群見之莫不七嘴八舌。

     ——哦,這次竟然說真的會給呢! ——哪能相信?但孫文倒像是塊好玉。

     ——這上頭寫的是黨匪,南海縣的車站告示寫的卻是土匪。

     就在人群圍在張貼的告示前說東道西之際,已逃至香港的孫文正好又逃抵日本。

     在香港時,像是清廷密探的男子便已出沒孫文的身邊。

     在與日本和談後,大清國公使館的第一項任務便是詢問孫文的動向。

    但因包庇者馮鏡如是英國籍,因而大清國公使館無計可施。

     夏威夷雖是孫文的第二故鄉,但清廷仍派遣吳平這一密探過去。

    吳平還尾随追至美國,而在美國其實已有周榕這個跟監者。

    周榕自稱是從橫濱開始接這份工作。

    也就是說,自重陽起義以後,孫文的周圍便已經有了跟監的密探。

     這表示清廷對孫文的造反一事念念不忘。

     舊金山的洪門弟兄、陳翰芬牧師、丹佛的密斯脫楊、紐約的黃二嫂等關心孫文的這些人,也都警告他不可掉以輕心。

     “多謝!但那時候我的腦袋值一千元,現在行情可有上漲?” 孫文轉身對林炳文開玩笑,但端茶到二人面前的黃二嫂卻怒聲說道: “不論漲價多少也決不賣。

    先生是唐山之寶。

    不論出多少百萬美金的價,也決不賣!” 當時的中國城規模尚小。

    由披露街(PellStreet)與勿街(MottStreet)所構成的三角地帶朝着茂比利街(MulberryStreet)方向延伸的地區,唐人本分地和意大利人、猶太人混居在一處。

     雖略嫌過時,但稱其為“三裔地”其實倒也貼切。

     在李鴻章抵美之前,孫文每天變換旅館,那是由密斯脫楊安排的。

    每天晚餐時,黃二嫂便将楊交付的卡片給孫文過目。

    在做此一動作的同時,她口中會低聲念出三或五等數字。

    孫文從楊那兒早已取得旅館名單,因隻有七間而已,所以他便全記在腦中。

    若當天念的是三,孫文便投宿于卡片上列出的第三間旅館。

    且與旅館接洽之事也全委由楊代理。

     “這豈非過度反應?我知道有危險,但這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 孫文對這種安排有意見。

     “不,這樣還嫌不夠!你自己可能還不知道,事實上狀況很緊迫。

    黃二嫂曾說出價達幾百萬美金,那也正是清廷對你的身價評估呢!” 楊不欲掩飾内心焦躁。

     看來是孫文過度松懈,導緻他的支持者有些不滿。

     “被清廷估價嗎?……” 孫文苦笑着。

     他隻覺得自己必須對受到那樣多人保護一事心存感謝。

     在丹佛車站獨自前來相迎的楊說過,在孫文看不到的地方尚有兩名同志在監視。

     既然如此,那麼在搭火車離開舊金山後,火車上或許也有保護者。

    除了在自己身邊警戒的保護者外,還有李鴻章的護衛集團這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