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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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打電話,很對不起。

    ”敏說,“能說得清楚些就好了,可當時心裡理不出頭緒,不知從哪裡說起。

    現在也沒理好,但至少混亂告一段落了,我想。

    ” “到底發生了什麼呢?”我問。

     敏把十指在桌面上叉起、松開、又叉起。

     “堇失蹤了。

    ” “失蹤了?” “像煙一樣。

    ”說着,敏吸一小口葡萄酒,繼續道:“說來話長,但我覺得還是從頭按順序說為好。

    否則,微妙的意味很難傳達,因為事情本身非常微妙。

    不過還是先把飯吃完吧。

    眼下并非分秒必争的緊急關頭,再說肚子餓了腦袋也運轉不靈。

    況且這地方說話未免太嘈雜了。

    ” 飯店裡擠滿了本地客人,人們比比劃劃大聲喧嘩。

    為了避免大吼大叫,我和敏不得不在桌上欠起身子額碰額說話才能相互聽見。

    盛在大碗裡的希臘式色拉和烤好的大條白碴魚端上桌來。

    敏往魚身上灑鹽末,拿一半檸檬擠汁淋了淋,又滴上橄榄油。

    我也如法炮制。

    如她所提議的,是要先填滿肚皮才行。

     她問我能在這裡逗留多久,我回答一周後開學,開學前必須趕回,若不然多少有些麻煩。

    敏事務性地點了下頭,爾後抿起雙唇,在腦袋裡盤算着什麼,既沒說“不要緊,那之前能回去”,又沒說“恐怕很難了結”。

    對這一問題她作出了自己的判斷,将結論塞進某個抽屜,繼續默默進食。

     吃罷飯菜喝完咖啡,敏提起飛機票錢,問那部分錢我願不願意要美元旅行支票,或回東京後轉入我的銀行戶頭也可以,問哪種方式合适。

    我說眼下我不缺錢用,那點兒費用還是負擔得起的。

    敏堅持由她支付,“是我求你來的嘛,”她說。

     我搖頭道:“并不是我客氣,如果時間再往後推,說不定我會自己主動來一趟這裡的。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 敏沉吟片刻,點了下頭。

    “非常感謝你的,感謝你肯來這裡——我很難用語言表達。

    ” 走出飯店,傾注了染料一般的鮮亮亮的暮色籠罩了四周。

    色調是那樣的藍,仿佛一吸氣肺腑都将染成藍色。

    天空開始有星鬥微微閃爍。

    吃罷晚飯的當地人,像好容易提到步履蹒跚的夏日太陽落下似的走出家門,在港口周邊信步走動。

    有一家老小、有情侶,有要好的朋友。

    一日終了時分的海潮的清香擁裹着街道。

    我和敏相伴步行。

    路右側排列着商店、小旅館和餐桌擺上人行道的飯店,帶有木百葉窗的小窗口亮起柔和的懋黃色燈光,收音機淌出希臘音樂。

    路左側的海水漫延開去,夜幕下的波濤穩穩地拍打着碼頭。

     “再走一會兒就上坡了,”敏說,“坡有陡有緩。

    石階那邊倒是近些,走哪邊?” 我說無所謂。

     狹窄的石階沿坡而上,又長又陡。

    但穿網球鞋的敏腳步不知道累,節奏全然不亂,裙擺在我眼前令人惬意地左右擺動,曬黑了的形狀嬌好的小腿肚在幾近滿月的月光下閃着光。

    我先累得喘不上氣了,不時停住腳,大口大口喘息。

    越爬越高,港口燈火随之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了。

    剛才還就在我們身邊的男男女女的種種營生,已被吸入無名光鍊之中。

    邊夜景給人的印象很深,真想拿剪刀剪下,用圖釘按在記憶的牆壁上。

     她倆住的是一座面臨大海的帶陽台的小别墅。

    白牆紅瓦,窗框塗以深綠色。

    房子四周低矮的石圍牆上,紅色的九重葛開得紅紅火火。

    她拉開設上鎖的門,把我讓進裡面。

    房子裡涼絲絲的讓人舒坦。

    有客廳,有不大不小的飯廳和廚房。

    牆為白石灰牆,到處挂着抽象畫。

    客廳裡有一套沙發、書櫥和小音響。

    卧室兩問。

    浴室雖不大,但貼着瓷片,幹幹淨淨。

    家具哪一件都不特别引入注目,給人一種自然而然的親近感。

     敏摘掉帽子,挎包從肩頭拿下,放在廚房的桌上,然後問我喝點什麼還是先淋浴。

    我說想先淋浴。

    我洗頭,用剃刀刮須,再用吹風機吹幹頭發,換上新T恤和短褲。

    于是心情算是多少恢複常态。

    洗臉問鏡子下面放有兩支牙刷,一支藍柄,一支紅柄。

    哪支是堇的呢?折回客廳,見敏手拿着白蘭地酒杯坐在安樂椅上。

    她以同樣的東西勸我,可我想喝涼啤酒。

    我自行打開電冰箱,拿出阿姆斯特丹啤酒,倒進高腳杯。

    敏把身體沉進安樂椅,好半天沉默不語。

    較之搜索要用的語句,她更像是沉浸在無始無終的個人記憶中。

     “來這裡多長時間了?”我這樣打破沉默。

     “到今天八天,我想。

    ”敏約略想了一下說。

     “那麼,堇是從這裡不見了的?” “是的。

    剛才也說了,像煙一樣沒有了。

    ” “什麼時候呢?” “四天前的夜裡。

    ”她像摸索什麼可抓的東西似的環視着房間,“到底從哪裡說起好呢?” 我說:“從米蘭去巴黎,再乘火車到勃艮第——這以前的情況從堇的信上知道了。

    堇和你在勃艮第一個村莊住在你朋友莊園放大小的宅院裡。

    ” “那麼,從那裡開始好了。

    ”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