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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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更為蹊跷的是,這裡竟然沒有一幅挂曆。

    每戶家庭應該都會在牆上貼上一張的吧?” “你這麼一說的确是很奇怪” “包括所有的時鐘都停在了同一時刻在内,總有一種這個房子裡的時間被歪曲了的感覺。

    當然是有人故意幹的,但他這麼做的目的何在呢?” 沙也加考慮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完全沒有頭緒” 我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目光再次落到手握着的日記本上。

    我們一定是看漏了什麼重要細節,錯不了的。

     雨聲越來越響,我望着窗外,大雨猛烈地打到玻璃上,留下了無數條銀線。

     “這雨越下越大了”我說,“我們早點撤吧” 遠處倏地閃了一下,沙也加抽動了一下肩膀,随之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沒關系,離我們很遠呢”我笑言道。

     此時沙也加微微低着頭,反複眨着眼睛,然後用手捂住額頭,開始東張西望,眼神也變得呆滞起來。

     “怎麼了?”我問。

     她慢慢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前面說“鋼琴下面……” “鋼琴下面?”我看着她指向的地方,那裡放着一架鋼琴,“鋼琴下面怎麼了?” “在下面……躲着” “躲着?誰啊?” 她沒有立刻回答,搖晃地走向了鋼琴,在那裡蹲了下來,做出從鋼琴下面偷看房間裡的動作。

     “怎麼了,鋼琴下面有什麼呀?”我重複了問題。

     沙也加仍然蹲着,擡頭看着我。

     “在下面躲着呢” “我就是問你誰躲在那裡啊”聲音有點急躁。

     她舔舔嘴唇,喉頭動了一下像是咽口水,“是我……” “你?”我有點不明白,仔細看着她的臉。

    “什麼時候?” “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我再次問着,大吃一驚。

    終于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回憶起來了嗎?曾經躲在這個鋼琴底下?” 沙也加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用手指摩擦着鋼琴腳,擦去了上面灰塵,畫成一條黑線。

     “那天也是雷雨交加呢”她小聲說。

     2 我扶她坐到了沙發上,我則在她旁邊坐下。

    雨還在不停地下,不過若能因此讓沙也加喚回記憶的話,下得也值了。

     沙也加把兩肘擱在腿上,雙手合十。

    她已經這個姿勢保持了很久,一語不發地沉思着。

    我也準備在她開口前不說一句話。

     過了十幾分鐘,沙也加終于開口了。

     “雷聲很可怕,所以我就躲到了鋼琴底下,我還隐約記得,當時因為很擔心這裡會陷下去而直發抖呢” “你确定是這個房間嗎?” “雖然不能斷言”她又掃視了一下房内,“應該是這個房間,我從鋼琴底下往上望着,似乎有些印象” 我點點頭,總算是向前邁了一步。

     不但是沙也加的父親,連她自己也和這戶人家有着聯系,或許就是這種聯系導緻了她那段記憶的喪失。

     “那時候你一個人嗎?還是和誰在一起?” 沙也加緊閉雙眼,嘴唇微微顫動着,這是她想起了什麼時候的習慣動作。

     “應該還有一個人”她說,“我記得是兩人一塊兒躲着,在鋼琴下面” “鋼琴下面的話,應該就是小孩兒咯?” “肯定不是大人,但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就記不得了” “是男孩兒吧,也就是禦廚佑介” “可能”她也沒什麼自信。

     “其他想起什麼沒有?”盡管知道着急沒用,我還是試着問了一下。

     沙也加深呼口氣,“好像要想起來可又想不起來,很不舒服的感覺” “或許一下子想起不太可能,不過能想起這個就是一個收獲,接下去再看看這個,還會再得到些線索。

    說不定裡面還會提到你呢”我揮了揮日記本。

     她似乎因為自己的記憶不能順利恢複而略顯焦躁不安,雙眉颦蹙着。

     “我和這戶人家到底什麼關系呢,我為什麼要來這裡呢” “是不是住在附近的啊” “但我們以前是住在橫濱啊……” “這隻是資料上的記載啊,說不定實際上你是住這兒附近的。

    而你和佑介從小就認識了,經常會到這裡來玩也有可能啊” “從小就認識……”沙也加好像在琢磨這話的意思,咬着拇指指甲,盤着腿。

    不一會兒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一下直起了身子轉向我,“我和佑介從小就相識,還經常到他家玩這種事情,我覺得不太可能發生” “為什麼?” “我們年齡差得太多了,23年前他是小學六年級了吧?那時候我才六歲,還沒上小學呢” “差這點根本算不了什麼啊” “對孩子而言可就差多了啊,高中的一年級和兩年級不也千差萬别麼” 嗯,也有道理,我點點頭。

    又翻了幾頁日記,啪嗒一下合上了。

    不知不覺周圍暗了下來,已經看不清這麼小的字了。

     “今天就到這裡,我們回去吧”我說。

     “好的”她無可奈何地點頭。

     把房子的窗戶都恢複原狀後,我們又從地下室裡通到了外面。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在我們飛奔到車上的這區區幾秒鐘裡,衣服已經被淋了個透。

     “這雨真厲害啊,我們來時的天氣隻是一個假象呢”我用手絹擦着臉,說道,然而沙也加卻沒有回答。

    她整透過車窗望着那棟房子,由于下雨的緣故,視線有些模糊。

     “我看到過”她說。

     “嗯?” “我看到過,就是這樣,遠眺的那棟屋子,在很遙遠的過去”她把頭轉向我,“肯定不會錯,我來過這裡” 我瞥了一眼房子之後,視線又回到她身上。

    “你一個人來的嗎?” “不是,我記得有人牽着我的手” “是誰呢?你父母?” “或許是”說着,她捂住自己額頭,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又睜開眼發出一聲苦笑,“不好意思,你快把車開走吧” “真的沒關系?” “嗯,在這裡再呆下去也想不出什麼” 我順她的意思轉動了車鑰匙。

     沒鋪完整的道路變得泥濘不堪,而且視野也狹窄起來。

    我打開車燈,小心翼翼地開着車。

     來到松原湖的加油站前時,“能稍微停一會兒嗎?”沙也加說,我理由也沒問就踩下了刹車。

    多半她是要去洗手間吧,因為那幢房子的廁所已經不能用了。

     我準備順便加點而汽油。

    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帶着意外的表情走了出來,他一定覺得今天不會再有生意了。

     沙也加果然是去了洗手間,然後又去打了個電話。

    從她說話的側臉上感到了一絲僵硬。

     “讓你久等了”她回到車上說。

     “我看到你去打電話了呢” “嗯,打給婆家的,因為女兒寄放在那裡” “婆家很近嗎?” “也不是” “不過今天你出門的時候,你似乎一會兒就寄放過去了” 随即沙也加露出一副難以言狀的笑容,而這種笑容不一會兒就變了形,我不禁吸了口氣。

     “不是這樣”她說,“是一直寄放在那裡的” “一直寄放在那裡?” 沙也加緊閉雙唇,從發梢上滴落一顆水珠。

     “是……被領走的” “為什麼啊” “因為我做母親……不夠格” “不夠格?” “我沒有撫養孩子的資格,我,是一個有缺陷的人,做母親不夠格……”眼裡泛着的淚花落了下來。

     3 加油站的對面是一個松原湖的免費停車場,我把車開了進去,熄了引擎。

    雨水還在激烈的沖刷着擋風玻璃。

    調頻收音機裡正播放着Kenny.G的歌曲——GoingHome。

    我把音量調小了一點,等着沙也加說話。

     歌曲結束後,她開口了,“女兒的名字叫美晴,美麗的美,放晴的晴” “美晴啊”我用手在空氣裡寫着,“這名字真好聽” “是我丈夫起的,我們很久前就約定好如果生女兒的話就取名為美晴” “也有很多男人會拘泥這種小事的”我嘴角微微上揚,“你女兒很可愛吧?” “我也有很多時候會這麼想”沙也加說。

     “很多時候?” “我卻會因為一點小事就會想,要是我沒生這種孩子就好了”她用充血的眼睛望着我。

     我兩隻手放在方向盤上,“母親在撫養孩子時,碰到棘手的事情之後多多少少會有點這種想法的,這個時候的母親都太勞累了” 我本以為她會反駁我的話,她坦率地承認道:“勞累的确是事實呢”,我點點頭。

     “美晴肯定也經常會大小便失禁,大聲吵鬧什麼的吧?” “嗯,這種事經常發生”她無力地點着頭,“我總感覺光是收拾這些事情一天就過去了” “的确啊” “本來我是具有這種思想準備的,當媽媽做這些事情天經地義,隻要有愛,這根本算不了什麼” “但事實并不是那麼簡單吧?” “我騙不了自己啊”她簡直像在呻吟,“至少我覺得,我對那孩子的感覺其他母親是不會有的,我是發自内心厭惡那個孩子,你能相信嗎?” “雖然很難相信,但我聽說過有這樣的事例存在” “也是,你在那兒上面都寫了” “那上面?”被她這麼一說,我終于醒悟過來,瞪大了眼睛問,“你是讀了那個才想要見我的……?” “是啊”她回答。

     那是登有我寫的小品文的科學雜志。

     我希望你就虐待兒童一事從科學研究者的角度談一下自己的觀點——那個編輯又給我提了一個無理的要求。

    那時幾個月前的事情,父母和監護人虐待兒童的時間在美國每年要發生200萬起以上,其中造成死亡的也有3000多起。

    并且這種現象正在日本蔓延着,那個編輯極力主張,現在對此事不能置之不理了。

     我本來以區區一個物理實驗室難以對這麼重大的論題若無其事發表言論而拒絕了他,但那個編輯執著于此論題,幾次三番來拜托我。

    最後,我還是和當事人面談了一次,承諾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