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某位老爺爺的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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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刻意那樣說,但不自覺地就帶上了老年人的口吻。

     吾問花田護士,是不是日記裡也應該用“吾”而不是“俺”,她說日記沒有别人看,用什麼都可以,但改過來更好。

    她又帶給吾一本書,說是供吾寫日記時參考。

    那是一本知名作家的散文集。

    吾本來想模仿書中的風格來寫日記,但每當想用個難點兒的字眼,總是不知道該怎麼寫,看來得多讀點書才行。

     還有一件可喜的事。

    新島大夫已經同意吾下周就可以自由外出,但條件是要由花田護士陪同。

    吾說,這不就像約會嗎?花田護士聽了顯得很尴尬。

    被一個老頭子開這種玩笑,想必高興不起來吧。

     不管怎麼說,好久沒上街了,吾滿心期待。

     四月十三日 今天是手術後的第一次外出。

    為避免遇到熟人惹出麻煩,吾帶了副淺色眼鏡,鏡片是沒有度數的,吾的老花眼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除了眼鏡,花田護士還替吾準備了衣服。

    看到全是高級品,吾頓覺手足無措。

    就算年輕時吾也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不由得有些畏縮。

    但花田護士說“不要緊,穿起來一定很合适”,吾這才鼓起勇氣穿上。

    站在鏡子前端詳時,吾隻覺得害羞的很,不好意思細細打量。

    後來新島大夫也來了,說這身衣服合适極了,吾這才放了心。

     說是逛街,吾也不知道去哪兒好,于是全由花田護士拿主意。

    她提議先去熱鬧的地方看看,吾們便搭上電車。

    車上人很多,吾們都沒有座位。

    對面就是愛心專座,坐在哪裡的年輕人卻沒有給吾們讓座。

    花田護士說,這是因為吾們看起來都不像老人家。

    事實上吾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稍微站一站就腰酸腿疼。

    返老還童真好啊。

     吾們抵達的地方人流如織,還有一條街高檔商鋪雲集,吾和花田護士便沿着那條街逛過去。

    西裝革履的打扮讓吾很不習慣,愈走愈不自在,對旁人看吾的目光在意得不得了。

    花田護士對吾說:“沒關系,隻管昂首挺胸往前走,你看起是個很有氣派的紳士哦。

    ” 吾們信步逛了服裝店、畫廊,所到之處無不富麗堂皇。

    吾到今天才知道,世上竟有這等繁華所在,而生活可以如此優裕,更是吾做夢都想象不到的。

    一直以來,吾什麼都不懂,隻知道工作、吃飯、睡覺,一年一年地老去,然後就是等死。

    光是有機會了解這樣的世界,就不枉吾動手術返老還童一場。

     逛珠寶店時,花田護士一直熱衷浏覽女表,店員遂不斷向吾殷勤推薦。

    當時他推薦的是夫妻同款的表,好像叫什麼對表。

    吾說吾們不是夫妻,店員頓時誠惶誠恐。

    花田護士什麼也沒說,隻是笑。

     晚上吾們在一家餐廳用餐。

    吾平生第一次光顧這麼優雅的餐廳。

    花田護士點了餐,吾一邊跟她學刀叉的用法,一邊享用法國菜。

    心醉神迷之餘,反而沒怎麼嘗出味道。

    吾暗想,以後也要多多了解美食方面的知識。

     回醫院的路上,吾向花田護士道謝,感謝她讓吾體驗了寶貴的經曆,過得非常開心。

    花田護士說,她也玩得很愉快。

    吾心想那就好,她為人真的很親切。

     四月十四日 今天一天都待在房間裡和花田護士閑聊,吾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起自己的事。

    她丈夫兩年前病故,此後她一直獨自生活,膝下也沒有子女。

    吾說,那不是和吾差不多嘛,她微笑着點點頭。

     她今年四十三歲,但一點都看不出來。

    不,應該說是最近感覺她忽然變年輕了。

    說不定是吾自己愈來愈年輕,看她才會有這種感覺。

    總之不知怎的,吾忽然覺得她很漂亮。

     吾對她說,希望還會再約會,她也笑着說是啊。

    吾說這話是出自真心,但她心裡如何想,吾就不得而知了。

     四月十六日 吾問新島大夫以後的事,想知道吾會年輕到什麼程度,又能維持多久的青春。

     大夫說,目前還不是很清楚。

     老化意味着細胞的死亡,但根據大夫的研究,并不是所有的細胞都徹底死亡,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停留在假死狀态。

    這次的實驗就是通過特殊方法喚醒那些假死細胞,促使它們進行新的分裂。

     所以返老還童并不會無限制地年輕下去。

    隻會年輕到開始老化的那個時間點而已。

    但那已經夠偉大了。

    人的身體從二十歲左右開始老化,因此吾應該會年輕到二十歲。

    這畢竟隻是理論上的推測,無法保證。

    吾也很可能隻年輕到現在的程度。

     但沒關系,能夠獲得目前的身體,吾已心滿意足。

     重要的是,這種狀态能維持到什麼時候? 大夫說,老鼠是在一個月到兩個月後恢複原狀,但不知這一規律是否适用于人類。

    吾問有沒有可能永遠維持現在的狀态,他說當然有可能,那是最理想的結果。

     吾做了牙齒檢查,發現牙龈變厚了。

    吾以前就隻有牙齒還算結實,看來現在愈來愈健康了。

     四月十九日 最近開始琢磨寫這份日記的意義。

    新島大夫叫吾寫這個,肯定是想記錄吾精神上的變化。

    那麼吾的日記豈不是遲早會被别人看到?想到這裡,吾就不敢悉數記錄了。

     向新島大夫說起這層顧慮時,他說并不打算看吾的日記,叫吾記日記,是為了讓吾掌握這段寶貴時期的心路曆程。

    要不然等到實驗結束,那些大夫向吾提出種種問題的時候,吾卻忘得一幹二淨,不就白做了? 為了穩妥起見,吾追問新島大夫:“您真的不會看嗎?”大夫斬釘截鐵地說:“絕對不會” 吾很擔心日記被别人看到,是因為有件事正在猶豫要不要寫出來。

    既然大夫這麼肯定地保證,吾決定相信他的話,照直寫出來好了。

     那是昨天的事。

    吾和花田護士又上了趟街,和上次一樣閑逛,然後吃了頓飯。

     但再往後就不一樣了,吾開口邀她去賓館。

    吾也覺得這樣太直截了當,但吾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就連這個辦法,吾也是絞盡腦汁才想出來。

     吾不知她會不會點頭,心裡全無把握,甚至覺得她可能會發火。

    她卻小聲說:“那最好先去定房間……”吾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這是答應了。

     賓館裡發生的事吾沒法寫出來,總之就像是做夢。

    幾十年沒做過這樣的美夢了,不是吾誇張,吾真覺得馬上死了都值。

     但一切結束後,花田護士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吾問她為什麼,是因為吾其實是個老頭子嗎?她搖搖頭,說正好相反,你還會不斷年輕下去,要不了多久,就會覺得我隻是個黃臉婆了。

    吾說絕不會有這種事,不管身體怎麼改變,對你的心意永遠不會變。

    她隻是靜靜地微笑,說:“還是先别說得這麼笃定吧。

    ” 吾很煩惱,要怎樣她才能相信吾的誠意呢? 四月二十一日 花田護士似乎在躲着吾,隻在有事時才到病房來,而且每次都同新島大夫一起,也不肯正視吾的眼睛。

     大夫告訴吾,吾的身體年齡已經恢複到三十四五歲,又叫吾去趟美發店。

    吾的頭發已經長的烏黑茂密,量了一下,有十幾厘米。

     四月二十四日 吾的身體年齡已經邁入二十多歲,健身訓練的成果也凸現出來了,脫掉衣服,身上都是肌肉,胸肌尤其結實。

     吾去了趟美發店剪發,理發師問吾想剪成什麼樣,吾說随便,他就幫吾把兩邊和後腦勺的頭發打薄。

    對着鏡子一照,吾的面容和身體年齡一樣,說是二十來歲也不奇怪。

    吾不由得回想當年二十來歲的時候,吾在做些什麼。

    當時吾是個下等兵,每天吃不到像樣的東西,在戰場上滿身泥水地四處奔逃。

    聞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