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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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書房去喝,但那無疑是最差的方案。

    一回到家,房東老太太和朋友們的盤問打聽,或直接,或電話,肯定會接踵而至;而朝卧室看看,那白色的嬰兒床,則可能會鲨魚利齒般地刺疼他的神經。

    鳥使勁搖了搖頭,拂去剛才的想法。

    那麼,躲到一個沒有熟人的小旅店裡去喝吧。

    但鳥對自己醉在旅店的單人房間裡不無恐怖。

    他頗為羨慕地望着威士忌酒瓶商标上畫着的那個白人,他穿着紅色上衣,興高采烈地大步向前走着。

    這家夥是在往哪兒去的路上呢?突然間,鳥想到了一位女友。

    無論冬夏,這位女友總是躺在光線暗淡的卧室裡,思考一些極為神秘的事情。

    房間裡人工煙霧籠罩,她幾乎不停頓地吞煙吐霧。

    她每天出門,總在黃昏以後。

     鳥在學校正門前等待出租汽車。

    路對面的飲茶店裡,寬大的玻璃窗對面一側,坐着他那位舊日的學生和一群朋友。

    學生立刻認出了鳥,他像一隻親昵可人的小狗,真誠但并不得體地向鳥緻意。

    他的那些朋友也都望着鳥,顯示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好奇。

    那家夥怎麼對他的同伴們講究我呢?沉醉數周,以至研究生院退學,最後當了補習學校的老師;陷入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沖動和恐怖情緒裡的家夥。

    他可能這樣說吧。

    但不管怎麼想,直到鳥鑽進出租車,那位學生始終望着他,執拗地送來微笑,出租車開動以後,鳥感覺到自己陷入了一種受人憐憫的情緒裡。

    并且,竟然是直到離開補習學校也沒明白現在分詞和動名詞的區别、蠢笨如貓的學生的憐憫。

     鳥向出租車司機說明了女友居住的地方。

    過了那條巨大的高架橋,橋對面是被一片寺廟和墓地圍住的高台,那地方是高台的一部分。

    女友獨身一人,住在街巷深處一座住宅裡。

    鳥是剛上大學的那年五月,在班級聯歡會上和她認識的。

    她在自我介紹的時候,給同學出了個題,希望有人能猜到她的名字“火見子”的出典。

    鳥說,這是從《風土記》的逸文“肥後國”取來的。

    回答正确。

    “天皇勅曰:棹人行前見火,直往勿回顧”。

    那以後,鳥和這位來自九州的女學生火見子成了朋友。

     鳥的母校為數不多的女學生們,尤其是從外地來的文學部學生,就鳥所知,臨近畢業的時候,都變得希奇古怪。

    她們細胞裡的一部分因素漸漸發達過分,開始扭曲,因此,她們的動作變得遲緩。

    表情變得遲鈍而憂郁。

    結果呢,畢業以後,适應日常生活都不及格。

    她們有的結婚了,但很快就離了婚;有的就職了,但很快就被解雇。

    也有的人無所事事,隻是到處去旅行,卻偏偏碰上滑稽而陰慘的交通事故。

    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滿校全是女生的女子大學,那裡的畢業生都能精神抖擻地适應新的生活環境,成為骨幹,而唯獨鳥的大學的女生們是另一番模樣。

    火見子在臨近畢業時,和研究生院的一位研究生結婚了。

    她倒是沒離婚,但實際比離婚更糟,結婚一年,她的丈夫自殺了。

    丈夫的父親讓她仍然住在原來的房子裡,并且每月還支付她的生活費。

    丈夫的父親希望她再婚。

    可是她呢,白日裡一直沉湎于神秘的瞑想,到了晚上,就駕上體育賽車滿街彷徨。

    鳥聽到過非常裸露的流言,說火見子是屬于超常規型的性冒險家。

    甚至還有的說,她丈夫的自殺也與此有關。

    鳥曾和火見子睡過一次,但那時兩人都酩酊大醉,甚至連當時是否真的進行了性交也不清楚,後來也不曾重複過類似行為。

    這是在火見子不幸的結婚大以前的事,那時候的火見子,雖然欲望強烈,主動追求享樂,但還隻不過是一個沒有經驗的女學生。

     鳥在火見子住地的一個巷口下了出租車。

    他快速計算了一下錢包裡剩下的錢。

    明天課後,提前預支本月工資,還過得去吧。

    鳥用手掌蓋住從上衣口袋露出的酒瓶,快步走進巷裡。

    火見子的古怪生活,在這一帶盡人皆知,毫無疑問,來探望火見子的客人,不可能不成為各家窗口的觀賞對象。

    鳥按了一下門口玄關上的門鈴,沒有反應。

    他搖晃了兩三下玄關門,小聲喊:火見子,火見子!這是禮節性手續。

    随後,鳥繞到房子背後,看到火見子卧室的窗下,停着一輛半舊的箱型MG賽車。

    純紅色MG的空蕩蕩的座席露在外面,車身有些髒,好像被棄置在那裡很久了。

    但它也是火見子現在在家的表示。

    鳥把自己泥巴巴的鞋子放到坑坑窪窪的汽缸上,全身體重都壓在了上面。

    MG搖搖晃晃,像隻颠簸的小船。

    鳥仰望垂着窗簾的卧室窗口,又開始呼喚。

    窗簾的接縫處從屋内被捏起來,從那裡形成的一個狹長的窺視孔,有一隻眼睛,正從孔裡向下俯視着鳥。

    鳥停止搖晃MG,微微笑了。

    在這位女友面前,鳥的舉止始終可以自由而自然,沒有拘束,不須做作。

     “啊,鳥……”那聲音被窗簾和玻璃遮住,聽起來像是一聲柔弱無力的歎息。

     鳥意識到,自己找到了一個大白天喝酒的最佳場所;在今天心理意義上的收支對照表上,寫上了一個(僅隻一個)正數。

    懷着這樣的心情,鳥返回玄關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