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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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坐在特别兒童診室前的台階上,髒兮兮的兩手抱住膝蓋,流過淚後,睡意襲來,執拗地纏住不去。

    鳥努力掙紮着。

    假眼醫生一副失落的神情,從診室走了出來。

    鳥站起身,醫生的聲音裡透露出不安,與剛才在急救車時截然不同。

    他說:“這個醫院真官僚,連護士都不理你的茬。

    我本來帶着這醫院裡和我們院長很熟識的一位教授的名片,可她們連那位教授是誰都不知道!” 于是,鳥清楚了醫生為什麼突然間形容憔悴。

    在這裡,他被人輕視,這位假眼青年開始懷疑自己的權威威嚴。

     “孩子呢?”鳥未假思索地問,聲音溫和,似乎想安慰一下醫生。

     “孩子?啊,如果腦外科的教授來察診,情況會立刻明朗。

    當然,這是說,孩子要活到那時候。

    如果萬一挺不到那時候呢,解剖以後,會調查得更清楚。

    可能挺不到明天吧?明天下午三點左右,請你來這裡看看,怎麼樣?但我得事先跟你說,這醫院可是挺官僚的,甚至連護士在内!” 醫生似乎決意拒絕鳥提另外的問題,把那隻健康的好眼,也和那隻假眼一樣閑置起來,兩眼都暗淡無神地向前走。

    而鳥則像個浣衣女,端起空蕩蕩的嬰兒睡籃緊緊跟上。

    他們走出住院患者樓,走到連着醫院本部的長廊時,抽着煙等。

    在這裡的兩個救護員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假眼醫生在前,救護員和端着籃子的鳥随後,一行人沿着長廊向本部走。

     兩個救護員,一個是司機,一個是負責輸氧的。

    他們似乎立刻都感覺到假眼醫生情緒不佳。

    這兩個人,平日裡常常煞有介事地鳴響警笛,根本無視約束一般良民的紅綠燈,像奔馳在大草原上的越野吉普一樣,在大都市的中心穿行。

    但現在,支撐他們的那斯多葛派信徒式的刻闆僵硬制服的威嚴已經失去,神采也減弱好多。

    鳥從背後望着救護員拔了頂的頭,覺得這兩人很像雙胞胎;他們年齡都不小了,拔頂的秃頭模樣都很相似。

     負責輸氧的救護員大聲說:“每天的工作,要是開頭是需要氧氣瓶的,一直到深夜,這一天的工作準都是需要氧氣瓶的”。

     “啊,你呀,總是這麼說。

    ”司機救護員也用同樣的聲音說。

     假眼醫生根本沒有理會他們閑瑣的談話,鳥也沒有受到什麼感動,但他能夠理解,這兩個救護員是悄悄地在努力恢複情緒。

    鳥沖管氧氣瓶的那位點點頭,救護員以為鳥要問什麼,非常緊張地“啊”了一聲,追問鳥的話。

     鳥頗有些狼狽,說:“這急救車,回程的時候,也可以不管交通信号,響着警笛走嗎?” “急救車回程的時候?”兩個救護員齊聲問,像合唱的搭檔一樣,他們随即同時閉口不語,互相看着對方漲紅的臉,不禁噗嗤噴出了笑聲。

     自己提問的愚蠢,和救護員們的反應,使鳥頗感惱火。

    而這怒火,是和黎明時分以來一直積壓、凝聚在他心裡巨大而陰郁的憤怒脈絡相連的。

    但是,兩位救護員似乎很後悔剛才不慎取笑了這位不幸的年輕父親,都可憐兮兮地縮着頭。

    鳥噴發怒火的閥門也由此關閉,甚或不如說,他覺得該責備的是自己。

    最開初提出那樣反高xdx潮的滑稽問題的不是我自己嗎?而那問題,不是趁自己因悲傷、睡眠不足而糊塗的腦袋遲鈍之機冒出來的嗎?鳥看了一眼身旁的嬰兒睡籃,那裡給他的印象,是挖掘一空的窪地。

    籃底隻留了一條疊成幾層的毛毯,和一束紗布裹着的脫脂棉。

    紗布和脫脂棉上沾着的血迹還沒有褪色,鳥已經記不起孩子的形象。

    他那頭纏繃帶,鼻孔插着橡皮管,微弱地吸着氧氣的孩子。

    甚至孩子頭部的異樣形狀,孩子紅紅的皮膚上粘着的脂肪膜,鳥都不能清晰準确地記起了。

    現在,孩子正開足馬力離鳥遠去。

    鳥的心裡,負疚的安定與無盡的恐怖交集在一起。

    我很快就會忘記這孩子的事情吧?他從無邊的黑暗裡露頭,經過十個月的胚胎狀态,來到人世間品味了幾十小時難以忍受的痛苦,然後,再一次無可複返地再歸黑暗。

    他就是一個這樣的存在。

    也許,并于這些,我很快都會置之腦後吧。

    也許,當我将死的時候,我會重新想起這些一切。

    那時,我的死的痛苦和恐怖如果成倍增加,那麼,我多少也算盡了一點做父親的義務。

     鳥等一行人到達了醫院本部的正門門口。

    兩個救護員向停車場跑去。

    他們的職業就是和異常事件打交道,急匆匆地跑來跑去,可能才是他們的日常生活狀态。

    救護員們擺動着手臂,像鬼追屁股一樣,橫着陽光燦爛的闊大的廣場。

    這期間,假眼醫生借用公用電話,向他的院長彙報。

    醫生很簡短地說明了情況,因為沒有什麼新内容需要多說。

    随後,鳥的嶽母的聲音出現在電話裡。

    醫生轉過身對鳥說: “您的嶽母。

    關于孩子的處置情況,已經說過了,你來接嗎?” 不,鳥不想接。

    從昨天晚上以來,屢次三番的電話聯系,話筒裡傳來的嶽母的聲音,糾纏得鳥心神不甯。

    嶽母的聲音很像妻子,但其實更像小小的蚊子的哀鳴。

    但鳥終于把嬰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