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女魚軍團奧德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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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還大喊大叫仿佛要把駕駛席的靠背咬一口似的女學生忽然退縮了,隻用蚊子似的聲音說: “我也隻能罵一聲法西斯了。

    ”她大概是被麻生野的駕駛術加上吼叫聲吓的,不過,也許是由于義士的死給了她真正的悲哀。

     “……我的确聽說了‘義士’的事啦。

    ……不過,你怎樣得知‘義士’的死訊的呀?你不是被警察拘留與外界的情報隔離了麼?” 至此,未來的電影家已不再單單是和我一問一答,而是向車裡的每一個人報告她那裡發生的事态了。

    她好像既受到悲哀的沖擊、又處在憂郁症的最深部,而且還帶幾分醉意,簡直是她在電視上和集會上表現的态度,和剛才蠻橫的吼叫簡直判若兩人啦。

     “森的父親剛剛跑進大學校園,我就把車開出來了。

    可是,立刻抛錨了!而且,偏偏搖搖晃晃地來到因為‘義士’等人溜進了校園而急得跺腳的官方的面前不動了。

    就像順從探着身子讓我停車的警官的指揮似的!結果反倒給官方留下好印象啦。

    既然已經無法逃脫,我就對抛錨的事隻字不提,打開了車門。

    忽然,從警官的身旁撲過來的皮膚僵硬得像戴了面具的森的母親。

    嘴裡喊道:“壞女人來啦!”我為了保護自己,關了車門。

    森的母親鑽進來的頭部碰在車門上,昏死過去。

    警官剛剛抱住她,那個長得酷似森的母親的瞪着雙眼的大漢就把她接過去,擡到警車上,亂成了一團。

    我和森的母親的個人對質就此結束了。

    可是,森的母親為什麼那時摘了黑色盔帽啊?年輕警官不知對這一幕是否可以發笑而不知所措,我卻一邊重新走下車一邊哈哈大笑起來,警官這才放心地也捧腹大笑!那可不僅是一兩個警官呀。

    于是,我佯裝不知地訊問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遭到了反問,跑進大學裡去的是什麼人。

    所以我就以實相告,“義士”是到反對核發電集會的鬥毆當中進行非暴力抗議的,“志願調解人”和十八歲的男孩是一旁掩護的。

    不過,我不知他姓氏名誰。

    因為我那裡有形形色色的青年人幫我幹不同的工作,我不能一一都打聽他們的名字和學校啊。

    我把名片遞給警官,遞給在圍攏我的警官當中最令我感到純真的那位警官。

    不用問,他們是了解“義士”和“志願調解人”的身分的。

    而且,我知道他們唯一弄不清來曆的就是同情新左翼的那個孩子。

    因為他們一直在追尋那個第三個人,也就是中年的森的父親啊。

    他和孩子沒有關系。

    不僅他們現在看見那孩子跑動不會想到他就是中年男子,而且原來指控他就是森的父親喬裝的年青人的森的母親也昏死過去不能争辯了。

    這時,大學校園裡派來間諜聯絡,傳來了“義士”和另外兩個人都集團遮住慘遭毒打的消息。

    剛才還半信半疑地以為“義士”們參加了襲擊報告會,現在也不必去想了。

    于是,我就說,隻是想聽一聽作個參考,請喝茶吧,使氛圍轉為友好的了。

    不過,聽說你們倒了黴,我當然放心不下,所以還是去了。

    可是,并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甚至接受我的名片的青年人還說他是我的電視形象的愛好者呢。

    這當兒,剛才照的遠焦距照片顯影了,照片上出現的不是中年人而是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人,我留神不與森的母親相遇,把車開到咖啡店門前,才平安地擺脫出來。

    ” “因為我們的黨派的人對官方的一切都默不作聲,所以,你不可能那麼輕易就被釋放呀。

    ” “讨厭,小丫頭!不要胡扯!” 麻生野一陣陣地表露出粗暴,搖頭晃腦、罵罵咧咧。

    那是她在歐洲陪着長途卡車司機,在奔跑之中學來的表現啊。

    這時,“志願調解人”想出了避免駕駛失誤造成生命危險的方法。

    他畢恭畢敬地對女學生說: “你能坐在森的身旁照看他麼?” “抛開私人情感而進行集體行動時,我單獨到森身邊去,不是不正經麼?” “讨厭,你這個崽子!又胡扯啦?!” 既然遭她如此痛斥,女學生也就毅然站起來,迳直來到森的身旁坐下了。

    當她走過在車子的搖晃中穩坐的我的身邊時,她那被緊身褲裹着的豐滿的大腿和熏人的體臭使我突然打了個冷戰……那當然不是性感的臭味兒,而是和我被俘期間一直聞到的臭味兒一樣的臭味兒。

     “那麼,你是怎樣得知‘義士’被殺的呀?難道那個黨派裡的人一邊逮捕我們,一邊會見紀念屠殺的記者麼?” “我們沒幹那樣的事!”“山女魚軍團”的“幹員型”的那位扯大嗓門兒在背後答道。

    他和我以及“志願調解人”不同,他的筋骨、肌肉都沒有受苦,多大的聲音也能發出來。

     “那是事故,是非常不幸的事故,不能把它當做戰果啊。

    而且,這場事故是發生在黨派的學生組織的級别上,是一定要被追究責任的。

    因為那是由于戰術上的失敗所引起的,所以,當它尚未被追究時,是不可能接見記者的。

    ” “你們那邊也肯承認由于自己在運動的戰術上失敗而引起事故麼?當然,就算那些事遭到追究,死者也不能複生了。

    ” “啊?”“山女魚軍團”的兩個人既正經而又不得已似的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幹員型”的那個人說出了他們的共同意見。

     “我倒覺得我們總是主動承認戰術上的失敗,而且一直在作自我批評的。

    特别是當我們的戰鬥集團剛剛成立時,因失誤而造成的事故層出不窮,好幾個成員都倒了下去,所以,對戰術上的失敗所造成的事故的追究不但是必要的而且也是不可少的了…… “你所說的‘我們的集團’,是指山女魚軍團吧?關于山女魚軍團的事,我相信你的話。

    但是,關于整個學生革命黨派,我可不相信他們會承認自己失敗。

    ” 我這樣說着,回過頭去看了看他們聽到山女魚軍團這一名詞時是否受到震動。

    可是,我隻看見那位女學生正在一心一意而又充滿愛意地用手指撫弄着陷在座位裡死盯盯朝前看的森的腦袋,我隻好又把臉朝着前方。

     “……是啊。

    當然是指山女魚軍團啦。

    ”“幹員型”的人猶豫了喘一兩口氣兒的工夫,然後斬釘截鐵地說道: “從活動初期頻頻出現的事故開始,直至現在的事故為止,我們一直都在追究戰術上失敗的責任……。

    當然,即使是在大方向和志趣相同的革命黨派内部,要使我們的組織的“風格”完全和學生組織一緻,是困難的。

    ……正如今天所經曆的那樣,從現象上看,幾乎是不可能的。

    ” “你怎麼能夠如此不關痛癢的說呀?而且是在我們談到被殺的‘義士’的時候?!……那種事情不但在想象上,就是在本質上不是也絕對不可能麼?……為什麼那樣誠摯而又聰明的孩子們一個又一個地就變成了法西斯?”麻生野焦躁地說道。

    于是,我重新理解到她對作用子橫加訓斥的異樣的粗暴是來自她内心的莫大的悲哀了。

    “……到了夜裡,警察按照我給他的名片上的地址打來電話了。

    他說‘義士’從大學後邊的懸崖上摔下去,又被國營電車軋過,死了兩回,所以讓我來認屍。

    至此,我的心已經滴血,給上山集訓的孩子們打電話,告訴他們‘義士’已被法西斯殺死。

    可是,他們的直接反應卻是告誡我不要去找警察,尤其是不能單獨去找警察。

    因為這一事件在黨派的現況分析當中得到評價、在集團的上層拿出見解之前,像我這樣重感情、愛沖動的人去見警察會惹麻煩的。

    還叮囑我特别要避開新布爾喬亞。

    正說之間,好像重新考慮我們的方案似的,把喉頭裡的‘哎’說成了‘R’,……為什麼突然間每一個黨派裡的每一個人都變成法西斯了?這個國家裡的青年們?!……我終于不顧一個個打電話來的勸說,前去辨認‘義士’的屍體去了。

    ……我在七零五散了的‘義士’的遺體中隻能清楚地辨識出兩隻胳膊。

    兩隻胳膊都在肘關節以上被齊刷刷地截斷了,但是,兩隻手卻牢牢地握在一起,仿佛是舉重成功的選手把緊握的雙手舉過頭頂向歡呼的群衆緻謝!當我看見那樣緊握的手指時,我就堅信那一定是‘義士’了。

    這時,我的喉頭也像無休止要發出R似地,卻是哎哎地哼哼着退了出去。

    前些時候的集會之前,‘義士’利用被示威遊行的日程塗黑了的手冊上的空白,計算了一千萬KW核電站一天的熱水排放量呢。

    我還記得他那時握着小鉛筆頭兒的硬梆梆的手形呢……” 麻生野一邊哭訴,一邊用力甩動頭部,流下的淚水也就被甩了出來。

    但是,仍然甩不幹淨,她便把車停在路旁。

    停下車的未來電影家用語言再現“義士”之死時,支撐不住重新又膨脹起來了的哀傷,終于伏在方向盤上嗚咽了。

    我們在無計可施之下,隻好聽從徹底的務實性格的“幹員型”的建議,架起抽抽嗒嗒哭個不停的她的肩膀,讓她坐在後排座位上,把車子開到恰好從那裡望見了霓虹燈的為卡車司機晝夜營業的食堂去。

    小面包車開進了停車場,把她一個人留在車上,我們這些仍然想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