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女性成為主角的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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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窗對面那座磚砌花壇上并排擺放着的賞葉植物花盆。

    如此顯露出非常“表現式”模樣的哥哥,心裡肯定有了什麼打算。

    我在這麼想着的同時,低血壓的腦袋有點兒像是尚未睡醒似的,隻是在考慮伊耀如果肚子餓了,我就必須盡快去做早飯。

     “伊耀,星期天你還起得這麼早,真了不起!等我把這衣服晾好就去沏紅茶,你等一等!” 由于小說中的家庭成員構成與大江家的實際情況相同,因而容易讓讀者産生聯想。

    經過接下去将向您請教的《新人呀,覺醒吧》,您非常謹慎地将情節做了虛構化處理,寫出了這部富有智慧的家庭小說。

    在這之後的數年間,您之所以選擇女性為講述人,是出于什麼理由呢? 我在寫小說時即便選擇女性為講述人,可實際上那還是我本人的叙述,隻是考慮到小說技巧上的需要,才偶爾選擇女性為講述人的,而不是被塑造出來的擁有毋庸置疑的現實感的女性叙述者,其肉體和智能皆兼而有之的女性在講述。

    這不是那種真正的女性——盡管我也知道弗吉尼亞·伍爾夫①、西蒙娜·韋伊、佐多稻子、林京子這些傑出人物的例子——用真正女性的聲音講述的不可能是其他人進行的叙述。

    于是,我試圖在自己的小說裡再現自己的母親、妻子、妹妹以及長女的叙述,很快我就意識到,長時期觀察的——并不是事先想要将其寫入小說之中而積累了這些觀察——成果顯現出來了。

    或許,那隻不過是這些女性對于我來說一直都很重要的緣故吧…… 在小說裡所講述的,而且是以作品中某個人物為講述者的那種叙述裡,最讓人感受到魅力的,通常是年輕人講述本人的冒險,比如說赫爾曼·麥爾維爾①的《白鲸》、塞林格②的《麥田裡的守望者》都是如此。

    狄更斯③的《荒涼山莊》這部小說的叙述則被分為兩個部分,其一是那位因面部受傷而深信自己變得醜陋的女性進行講述,最後卻改變了思考方向,認為自己或許并不那麼醜陋,從而取得了很好效果。

     我則以自己的家庭為原型,想要寫這個包括智障兒在内的家庭,便将年輕的女兒設定為講述者。

    實際上,我的長女菜采子理解光這位兄長,并給予哥哥很大幫助。

    妻子曾告訴我,女兒在三歲的時候,就試圖照顧七歲的哥哥。

    長期以來,我一直在看着這一切,寫作時便塑造了一位像她那樣勇敢而溫和地照顧患有智障的哥哥的人物,并将其作為講述者而導入小說之中。

    當時我認為,如果設定這樣一位講述者,幾乎不能說話的孩子那些話語就會浮現出來,還可以把講述者針對雙親的批評也适當加入到作品中來,這也算是一種社會化吧,這樣就能在寫作時把有着智障孩子的家庭生活廣泛提升到社會層面上來。

     ——接下去我們讨論也可被稱之為“近未來SF小說”這種文類的作品,在《治療塔》和《治療塔星球》這兩部作品裡,您連續選擇那位叫做律子的年輕女性為講述者,通過律子那悠然的叙述能力,使得人們在面向未來時,即便置身于若不離開地球,人類就無法繼續生存下去的特定環境之中,似乎也可以得到某種有保證的光明。

     我以蓄滿淚水的雙眼為耳,傾聽那裡正無言講述着的内容。

    令人懷念的阿朔的呼吸,與腹中胎兒的心音好像同一節奏地傳了過來。

    我與現在就連其大小程度也無從知曉、正橫卧着的那位年紀輕輕、正不斷成長的小人兒一起,傾聽着用既非英語亦非日語,大概是為“新地球”而準備的那種宇宙語言朗誦的,以“Hegrowsyoungereverysecond”為首的葉芝那些詩行。

    那是在通知我這麼一句話語:不是别人,正是汝将産下較最新之人更新的人!比任何人都更新的人,作為母親我的喜悅,正寄身于我的體内,傳來親愛的心音……“Hedreamshimselfhismother’spride,/Allknowledgelostintrance/Ofsweeterignorance.”,“雖是這個地球古老人類的女性,卻面向宇宙而敞開,通過自己的肉體産下全新之人,将獨自以自己的精神和感情進行教育。

     我覺得,以上這一節是大江文學在一九九〇年那個時點上,面向未來而顯示出的文學性和倫理性想象力的方向。

     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我确實在那部作品中表現了對那類女性的憧憬。

    我有一個夢幻般的想法——成為被那種類型的女性所拯救的男性。

    我認為,在不遠的未來社會中,男性社會或許會陷入走到盡頭的絕境。

    可在那樣的社會裡,人們仍将繼續生存下去。

    那時,女性的力量、女性性質的力量将發揮作用,唯有如此,地球才能得到拯救。

    我一直存在着這樣的想法。

     而這些力量正與歌德那樣的大詩人借托女性的、但丁借托名叫貝雅特麗齊的超越性女性的那些内容連接起來。

    倘若不如此,《新生》便不可能誕生,《神曲》也不會完成。

    一如但丁在《新生》裡叙述的那樣,他邂逅了非常純真的少女,為其美麗所傾倒,由此開始寫作詩歌。

    這種純潔、明朗、自立、自尊的女性形象,長年來一直被文學世界所描繪,未必就不能讓我們預見到未來,至少我是這麼考慮的。

    空想那種可愛、美麗、賢明的女性這種行為本身,有可能遭到批評,被懷疑為男性社會裡的這個男人是否在歧視女性。

    可是,我的這一番話語卻是作為得到那種女性的幫助之人而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