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孩童時代發現的語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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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枝條,它們已經被露水打濕,而自己正映現于那露水之上。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意識到此前從不曾認真觀察過,也不曾仔細傾聽過,卻深信不疑地認為山中是寂靜和靜止的。

     于是當時我就在想,今後要認真觀察事物,也要仔細傾聽聲音。

    不久之後,便開始熱心于觀察外界事物,以至被大家說“隻要和大江一起行走,他不一會兒就停下腳步,或是觀看或是傾聽,真是個滑稽的家夥”。

     ——令堂親手把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費恩曆險記》以及《尼爾斯騎鵝曆險記》交給你,也是在那個時期吧? 得到那兩本書,是在稍早一些時候,因此當時已經認真閱讀過了。

    “觀看”和“傾聽”,是将零亂的事物連接起來,而這種連接之中,便有“物語”故事了。

    讓我再度清晰地意識到理解了這個規律的,正是那些書,它們發揮了很大作用。

     ——說到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應該是一九四四年,當時正處于太平洋戰争末期,而且,在您祖母于那一年去世之後,令尊不久後也突然亡故了。

    村子裡還發了大水。

    那是一個現實社會在你的視野裡急劇展開的時期吧? 就像你所說的那樣,父親和祖母都是一九四四年死去的。

    我出生于一九三五年,因此,是在我九歲的時候。

     當時祖母年事已高,疾病纏身。

    她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物,經常作出死去的模樣,或是吓唬我們,或是逗我們發笑。

    後來當她真的死去時,倒也沒有感受到過于強烈的沖擊。

     然而,父親……在立冬前一天,孩子們轉着圈用稻草紮成的棒子敲擊地面,為了給他們派發賞錢,父親一直在客廳裡喝着酒,直至夜深。

    作為家裡的孩子,我就坐在父親的身旁。

    父親平日裡并不與我多說話,可那天晚上卻對我講了許多。

    聽說,父親當天夜晚還對母親說起過,說是我的話語非常有趣。

    就在那天深夜,父親亡故了。

    估計是心髒麻痹。

    翌日一大早,母親就起了床,對我們說:“爸爸去世了,因此你們不能面向西方吐口水,男孩子不能站立着小便。

    ”不久,幫助料理喪事的四鄰來到家裡,母親便将父親穿用過的西裝等物品送給了那些鄰居。

    那些換上父親遺物以為紀念的人,便着手葬禮的準備工作。

    當時我在想,啊,“世界”就是這樣在改變呀! 說到我自身,是一個并不被村裡的小夥伴們敬重的孩子。

    不過,由于父親的去世,那一天便被賦予一種特别身份。

    當時村子裡正流行踩高跷,歲數大一些的孩子做了一副高跷,就請我優先踩用那高跷。

    那可是一副非常高的高跷,踩在那上面都能看到家裡二樓窗子裡了。

    我還記得,踩着那高跷行走起來,村子的景觀在眼裡就完全變了模樣。

     那一年暴風雨頻發,尤其在秋天的台風季節裡,好像每個星期都在下大雨,刮大風。

    我家屋後的小田川也動不動就泛濫成災。

    那一陣子,隻要一下雨就停電,我們幾個孩子便在黑暗中圍坐在母親周圍。

    家裡點上忽明忽暗的蠟燭,屋外刮着大風,整座森林都被大風吹得嗚嗚作響,河水也發出巨大聲響湧流而下。

    那是一九四四年,由這個國家發動的戰争正處于可怕的狀态之中,就連孩子們也聽說了這一切。

    當時,母親經常獨自待在記賬的房間裡,歎息着“該如何是好呀?”,我在心裡則一遍遍地回答說:“已經走投無路了!”父親去世了,我們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将會如何,不知道國家又将走向何方。

    我們陷于這種不安的、恐懼的、即便抗拒也随之被拒之一旁的暴力性現實之中。

    我知道了這一切,是在一九四四年和一九四五年這兩年間。

     ——你們兄弟姐妹當時處于什麼狀态?令堂又是怎麼鼓勵健三郎這個少年的? 我們兄弟姐妹一共七人,最上面是姐姐。

    我叔叔當時在滿洲的新京①那座中國東北部的大都市經營古董,剛才說到的大姐就去了那裡當幫手。

    大哥那時是海軍預科練習生,雖然隻有十六七歲,卻為加入海軍航空隊而接受了專業訓練。

    我的二哥在松山的商業學校讀書。

    再就是比我稍微大一些的二姐,然後是妹妹和弟弟,另外還有我。

    因此,能夠指望得上的男丁,家裡也就隻有我了。

    就是這麼一種狀态。

     對于母親來說,竟沒有一個可以靠得住的人,又存在糧食不足的問題,于是母親在我家與河流之間的河灘上開拓出旱田來,在那裡種上蔬菜,面色陰暗地勞作不休。

     ——那是一段非常困難的時期啊……很多作家都是一九三五年出生的,各自寫了十歲前後有關戰敗的記憶,這是因為有着強烈的時代刺激的緣故嗎? 從學齡說來,同屬于一個年級的人之中,有劇作家井上廈①。

    他有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父親,在他父親去世後,便由他母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