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可破壞的最後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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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裡福尼亞大學巴克萊分校的朋友訪問日本時,除了新出版的書之外,還給我帶來一根帶有碩大嫩葉的歐洲栎的小枝,如果用交換樹木的朋友回顧往昔的話說,那叫EnglishOak。

    巴克萊校園有許許多多高矮不一的植物,其中有遠近聞名的軀幹高大的巨樹桉樹,有特别顯眼的橡樹。

    但是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女教師宿舍進門處一年到頭總是盛開的常春花,以及對着宿舍房間的中庭裡的巨大歐洲栎樹。

    上午倒是名副其實的加裡福尼亞晚秋的晴天,但是一到黎明時就刮大風,那風好像往下砸的一般,這隻此一棵的歐洲栎樹,那葉子互相敲打的響聲簡直仿佛一片森林。

     我來的時候還一片嫩綠的歐洲栎,幾天之内就使書齋香氣四溢,令人倍感親切,現在那明亮的嫩綠已褪,但仍舊不時飄來上等香茗一般的茶香。

     梅雨期之前的幾天,我去日本東北地帶旅行,眺望了我以為樹木最美時期的樹林,因為此時的樹葉發育到極佳狀态,但是此行主要是想看看青森縣的絲柏,也就是青森的羅漢松林。

    因為同去的不隻我一個人,不能進原生林,不過在火車、飛機的移動中心不旁鹜的領略了羅漢松林的美景。

     這幾年每當我眺望美麗的大森林時,刹那之間總被某種強迫觀念俘虜。

    我在《新人啊,醒悟吧》裡,坦誠地寫了自己希望長久地欣賞德國那雄偉遼闊的大森林,以及仿佛被它迷住般的思緒。

    “從‘黑森林’邊緣的黑森林山的斜坡俯瞰萊茵河,在古老的大學街弗賴堡根本沒有冬季寒意的陽光中,去郊外滑雪客人飯店用午飯,眺望着已經落葉的山毛榉、橡樹、枞樹大片樹林,我眼前出現了這些森林被核彈炸成一片火海的幻覺。

    ” 如果說出現這種幻覺是病态的,那麼,這也許是無可奈何的吧。

    不過,美蘇之間一旦發生核戰争,可以想象到,我國的航空自衛隊、海上自衛隊可能參與美國核戰略一部分的封鎖三大海峽的直接行動。

    蘇聯為了打破津輕海峽的封鎖,發射核導彈難道不是後果殘酷卻是極其自然的結果麼?如果想到,150年、200年樹齡的羅漢松林被大火吞沒,也并不是乖離現實的胡思亂想吧。

     想的首先不是人口衆多而且集中的城市,而是最具實感的森林,如此性癖,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年齡的增長,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對四國①的森林山溪有着強烈懷念的緣故。

     ①四國島,即古代的阿波、濽岐、伊予、土佐四個古國的總稱,現在的德島、香川、愛媛、高知四縣——譯注。

     但是,自己這種想法,最近曾經幾次受到來自意料之外方面的提醒。

    說什麼,核武器破壞城市,暗示這隻是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但自己常想森林着火,這無意識的深處使人感到樹比人更重要,雖然不是什麼嚴重問題,但使人為此感到不安雲雲。

    對于這一點,我本來是有意識地克服——然而一直是這麼生活過來的——卻一直沒有戰勝它,這也悄悄地反映了人一般傾向于悲觀主義的内情。

     我得以反省這種思想是因為有了契機。

    這幾年來,對于徹底廢除核武器的世界範圍的市民運動,以及與此相呼應的日本人的市民運動,有各種各樣的評論。

    而且有的現在正在進行之中。

    特别是文學工作者們,對于簽名的聲明和集會——最近的表現是指向以“核狀況下的文學”為主題的國際筆會——給予集中批評。

    批評的内容大緻是這樣的:對于這一點和那個細節的處理還是改改吧,在這個基礎上希望大家協調一緻才好。

    總之,不是建設性的批評,而是類似嘲罵。

     其中有的作家和評論家的發言,有特别引我注目的傾向:他也說反對核武器,可是a說:光提反對毀滅全人類就行了麼?不關心動物、鳥、蟲、魚、微生物難道行麼?還有把這種想法更特殊化了的,b說:人類全部毀滅,對于其他動物、生物難道不是件好事麼?它們取代這愚蠢透頂的人類,由别的生命體領導地球,難道不是可喜的麼? a種聲音,以喬那桑·謝爾為代表,憂慮生态環境現在與未來的人們的發言,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如果站在廣闊的視野考慮人的生态環境,那麼,動物、微生物不能生存和發展的世界裡人卻能繁衍下去的設想,實在是荒誕的。

    然而這隻是一個方面,具體地表現在我們的經濟生活、消費生活正在朝着異常龐大的方向發展,而且它和核武器水平的危機概不相關,所以人類的恢複必須從兩個危機方面着眼才對。

    不言而喻,其具表現就不論外國也不論我國,特别是年輕的母親們或女兒們那麼熱烈地聚集在市民運動的現場。

    在這裡我看到了可稱鄭重其事、自然、誠實認真、由衷高興的場面。

    我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