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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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真的聽不見,畢竟大夫也是這麼說的。

    因為父母的吵架,她失去了聽力。

    可是慢慢地聽力恢複了。

    但是由希仍然裝出聽不見的樣子。

    她決定繼續保持“聽不見”的狀态。

    我能理解她為什麼要這樣。

    ——她大概是能體會聽不見帶來的安心感吧,也能記住封閉的世界裡感受到的釋放感。

    耳朵聽不見,不想聽的話也不會傳入耳中。

    比如媽媽說爸爸的壞話。

    媽媽對爺爺的抱怨。

    所以由希決定什麼都“聽不見”,用看不見的雙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在兩個互相不理睬的大人之間,她就這樣哀傷地堅持着。

     “由希,能告訴我一件事嗎?” 然而實際上恐怕不止一件。

    她裝作聽不見的理由肯定還有一個。

     “被盜的那天晚上的事。

    ” 我拍着由希的背,回過頭去發現河堤上牧川的身影。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們,舉起沒有拿拐杖的手。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轉向由希。

     “由希你聽到了什麼?” 由希霍地擡起頭,滿是淚水的眼睛望向我,咬着小小的嘴唇,目光哀傷地搖了搖頭。

     “你聽到了什麼呢?” 終于,由希頓了一下,回答道: “拐杖的聲音。

    ” 05 “真沒想到。

    ” 牧川發出微弱的聲音,往茶杯中倒茶。

    由希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趴在我的背上睡覺,現在在玄關旁的房間裡,蓋着被子發出柔和的氣息睡着。

     “由希的耳朵竟然好了……” 茶幾上擺着幾個厚厚的信封。

    是剛才牧川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裡面裝着本該被盜的現金。

     “那也就是說那天晚上我潛入自己家的事由希知道了。

    ” 我兩手握着茶杯,點了點頭。

     “她說聽到了拐杖的聲音。

    ” 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直視牧川。

     那天晚上,牧川出了玄關之後,從公寓的外面繞到了陽台。

    雖然說由希在玄關旁的房間睡覺,但房子畢竟隻有兩居,她一定聽到了靠近陽台的拐杖聲。

    還有牧川翻越欄杆的聲響和窗戶被打開的聲響,以及抽屜裡的東西被拿出的聲音。

    可是她那時不知道牧川要做什麼。

    裝作耳朵聽不見的她也不可能去确認。

     “第二天早上,知道牧川先生自己偷了自己的錢之後,由希一定很迷惑。

    她一定很不解為什麼您要這麼做,而且還會覺得自己一定要保密,一定要裝出不知道的樣子。

    ” “啊,是啊。

    畢竟都把警察叫來了。

    ” 牧川對警察說謊的時候她就在旁邊。

    牧川女兒因為這個謊言發出歇斯底裡的聲音時,她也在旁邊。

    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牧川要偷自己的錢,還要對警察說謊呢?由希在徹底明白之前一定覺得那是不好的事。

    一定在小小的胸中積累了許多不安。

     ——你覺得誰是小偷?—— 傍晚在河堤上,由希這麼問我。

     ——你在隔壁聽到了什麼?—— 那是在向我确認嗎?确認住在隔壁的我是不是聽到了拐杖的聲音。

    确認我知不知道牧川所做的事。

     “由希一定……很重吧。

    ” 牧川突然說。

     “嗯,完全沒想到。

    小孩睡着之後真的很重。

    ” 我想起回家的路上在背上越來越重的由希。

     “小孩子睡着的時候,全身都會放松。

    我女兒也是。

    睡着了之後馬上就變重了,而且十分溫暖。

    ” 牧川像在做夢一般緩緩地眨着眼睛。

     由希的體溫還殘留在我背上。

    那感覺似乎多年之後都不會改變般的清晰。

    眼前正在度過餘生的牧川的後背,一定也殘留着他女兒當年的體溫吧。

    看着他一直盯着茶杯的寂寞表情,我想一定是這樣的。

     當被問起盜走自己現金的理由時,他給出了和我預計的差不多的答案。

     “我想再教育一次女兒……這種無聊的理由。

    女兒住在這裡之後我非常後悔。

    因為之前的教育方式。

    我和老婆從小就對她百依百順,才讓她成了這個樣子。

    錢,錢,錢,什麼都是錢。

    離開家來到我這裡也是為了錢。

    ” 深深歎了口氣之後,牧川第一次擡起頭。

     “我真是後悔。

    父親不是錢,我也不是銀行。

    ” 這種悔恨和為了不再後悔的心情讓牧川做出了這次的舉動。

     “我準備挑個時間就把真相告訴女兒——為什麼我會做出這種蠢事。

    對警察就說是我的誤會,錢在抽屜裡面找到了。

    ” 牧川松下肩膀,又低下了頭。

     “……真是個給人添麻煩的爺爺啊。

    ” 夕陽西曬的房間裡,牧川突然縮得很小,仿佛一直生長在那裡的一棵古樹。

     “但是牧川先生你為什麼要特意從陽台進來呢?” 我用故意帶着笑意的聲音問道。

     “要讓錢被‘偷了’,不是有更簡單的方法嗎?或者幹脆就把錢從抽屜裡拿出來藏起來——” “我害怕被發現啊。

    ” 牧川探出頭笑了。

     “因為你看,警察要是調查的話,一定很快就會明白吧——有沒有人進出陽台之類的。

    所以我實際上就像小偷一樣戴着手套,翻過了陽台的栅欄。

    ” 牧川微笑時臉上的皺紋在夕陽的照射下清晰可見。

    那些皺紋裡一定既有後悔,又有珍貴的回憶,還有想要忘記的悲哀和寂寞吧。

     “太難的辦法我就想不出來了。

    ” 一陣沉默之後,窗外傳來一陣甜酸的香氣。

    似乎是沈丁花。

    公寓外面還有沈丁花嗎?牧川注意到我的表情,告訴我說: “就在陽台旁邊,有一株很瘦小的沈丁花。

    ” 牧川視線朝向那邊,瘦弱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耳垂。

     “之前潛入的時候,我也是第一次發現。

    ” 他深呼了一口氣,像是在品味香氣一般閉上眼睛。

     “很好聞吧。

    ” “嗯,很香。

    ” 不斷地深呼吸,嗅着從窗外飄來的香氣,突然不可思議地覺得自己和牧川,和牧川的女兒,和由希,到底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呢?人和人之間非常相似。

    正因為相似,才會互相擔心,互相憎恨,互相幫助,互相懷有多餘的愛情。

     沈丁花的香氣漸漸消散,春天結束了。

     夏天來到,在附近的公園開始能聽到蟬鳴時,牧川來到我工作的店裡。

    帶着他女兒和由希。

    坐到座位上時,立在桌旁的拐杖倒了下去,他女兒口中嘟哝着什麼将拐杖扶了起來。

     被盜的事情如何向警察解釋的我并不知道。

    雖然見到牧川和由希就可以問,但我并沒有這麼做。

    牧川的女兒仍然住在隔壁,和我隻是見面互相打個招呼的關系。

    隻是,随着時間的推移,她的臉上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冷漠的表情上漸漸增加了溫度,用一句不太恰當的話來形容,她越來越像由希了。

     “我還要——” 上菜的時候我聽到由希這樣對她媽媽說。

     “接着給我買——” 離開他們的座位時,不經意地側耳聽去,似乎由希在向她媽媽要《解決老師》的第二卷。

    原來那是一套書啊。

     她母親會如何回答呢?看到這些的牧川又會怎樣呢?——我有點在意。

    可是牧川桌上的菜已經上齊,附近的桌上也沒有什麼事。

    我隻能豎起耳朵,盡量緩慢地離開他們三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