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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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也不讓我見由希。

    所以從十多年以前老婆死了之後,我就一直獨居。

    真是無聊啊,總覺得就像每天都在畫同一種東西一樣——而且還是用秃掉的鉛筆。

    然後,女兒就突然帶着由希來了。

    結果來的第一天你猜她和我說什麼?” 他是在設問而非期待我的回答,于是我沒有答話。

     “她說自己已經不再信任男人,要自己賺錢。

    要和朋友開一家服裝店,所以讓我給她錢。

    ——她知道我有積蓄。

    知道我有積蓄才來找我,否則就不會來了。

    女兒依靠的不是我,是我的錢。

    她依靠的錢被偷了,我反而落個清閑。

    ” 我回想起四天前在走廊遇見的那個女人的臉。

    鼻梁上能讓人感覺到強硬和任性,确實是很蠻橫的樣子,但是隻為了錢才來找父親的話還真是……父女關系難道就是這個樣子嗎?對于幾乎完全不清楚通常的父女關系的我來說,怎麼想也沒有結果。

     “她還說把我錢被偷了的事告訴了準備一起開服裝店的朋友後,朋友十分失望,簡直成了我的罪過。

    真是過分。

    因為她出生得晚,又是獨生女,所以我們太溺愛她了。

    從她小的時候,隻要是她想要的東西我都買給她,真不應該。

    ” 滿是布偶的家。

    能出聲的過家家遊戲套裝。

    貓形的機器人。

    遙控直升機。

    占據一個房間的滑台。

    天文望遠鏡。

    ——牧川像是回溯記憶一樣繼續說着。

     “藍色的輕飄飄的衣服說是比想象中的肩高,就一次也沒有穿過。

    盡管如此,我和老婆還是覺得這孩子很可愛,都在笑。

    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傻。

    到了這個歲數,女兒都長大了,才覺得真傻。

    ” 牧川拍着額頭。

     “教育孩子真是難啊。

    ” 我想起小時候在電視上看的馬戲團後台的情形。

    表演結束的小醜卸下妝,露出的竟然是一個普通大叔的臉,明明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大叔的臉上卻帶着一絲哀傷。

    眼前牧川的臉不知怎的,就和那位大叔的臉重合在了一起。

     突然傳來聲音,回頭望去,由希用手掌揉着眼睛站在那裡。

    看了一眼手表,不知不覺已經快要六點了。

     “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 今天還要去家庭餐館打工。

     “啊,我也必須要給由希準備晚飯了,真抱歉啊,讓你昕老頭子絮叨半天。

    ” “哪裡哪裡——小由希。

    ” 我向由希擺手以示再見,她笑着點了一下頭。

     将我送到玄關的牧川突然拍手說: “對了,我看到你家玄關上的名牌就想,你名字裡的‘幸’是不是也讀作yuki【日語裡“幸”的一種讀音和“由希”一樣。

    】?還是說——” “是sachi。

    ”我回答。

     “啊,幸小姐,抱歉抱歉。

    ” 牧川一隻手掌立在面前表示歉意,接着說了令我意想不到的話: “‘幸’可是個好名字啊。

    ” “……是嗎?”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我一直覺得這個名字和自己的命運十分不協調,所以很讨厭這個名字。

     “當然了。

    ” 牧川有點誇張地使勁點了點頭。

     “我以前在書上看過。

    ‘幸’這個字是表示手被枷鎖套住的象形文字。

    ” 牧川用手指比畫着,給我講解了我從來不知道的知識。

     “後來演變成了逃脫刑罰的意思,最後就變成了幸運的意思。

    看,你不覺得是個意義很深廣的字嗎?” 正在我不知如何回答之際,牧川一個人搖了搖頭。

     “我是這麼覺得。

    ” 03 第二天,我在黃昏的河堤上做了白三葉的花冠,想要将這個花冠送給由希。

    走在回家的路上時,視線的一角掠過一道白影。

    一隻蝴蝶翩翩飛來,又仿佛被夕陽吸走了一般飛走。

     據說蝴蝶有每天都按照固定的路線飛、一定要回到最初的地方的習性。

    這條路線就被叫做蝶路。

    我從很久以前認識的一個人那裡聽來這些。

    在一個和這裡很像的河堤上,他的臉被夕陽照得通紅,熱心地講解着。

     我眺望了一會兒蝴蝶消失的前方,突然回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時代。

    發狂的母親。

    酒臭。

    男人的體重。

    呼吸。

    ——那時的我就在這樣的現實中,同時又逃出了那裡。

     想起來由希可能也和我一樣。

    可能希望通過不接收聲音遠離現實,以此保護自己。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孩子在哪兒見過,那不就是曾經的自己嗎。

     母親去世已經五年了。

    母親去世時内髒被病毒入侵,瘦得不成樣子的臉朝着我,用仿佛漏風般大小的聲音叫了我的名字。

     僅僅那麼一次。

     門鈴響後,牧川立刻就來開門。

    看到我拿着白三葉的花冠,他眯着眼說道: “那孩子一定會高興的,快請進。

    ” “我今天來隻是為了送這個。

    ” “這樣啊,那請稍等一會兒。

    ” 牧川邁着步子走向裡面的和室。

    越過他的後背,能看到緊盯着電視畫面的由希。

    牧川輕碰了一下她的肩,給她看了看花冠,又指向我。

    由希看向我,又看了看花冠,再看向我,瞬時臉上綻放出笑容。

    牧川将花冠套在她頭上,她兩手扶着不讓花冠掉下來,邁着小步子向我跑來。

    我一陣沖動想擁她入懷,但是又怕吓着她,于是忍住了,而是輕輕摸了摸她戴着花冠的頭。

    指尖觸碰到的她的發絲像小鳥的胸膛一樣柔軟。

     “真是讓你費心了。

    還做了這麼可愛的東西。

    ” “哪裡,反倒是我打擾你們吃飯了。

    ” 下意識地向裡面和室的桌子望去,隻有一本《解決老師》擺在上面,并沒有吃飯的迹象。

     “今天在外面吃的,在外面。

    ” 牧川像是和人分享什麼秘密似的說。

     “平常總是在家吃,可能對身體好,但是容易膩。

    就想着偶爾散步時就近找一家家庭餐館讓由希吃點好的。

    意大利面啊,奶汁烤菜之類的。

    ” 這附近走路能到的家庭餐館,隻有我打工的那一家。

    多走幾步的話倒是還有兩三家,但是牧川的腿腳不好。

    我試着問了一下,果然牧川他們去的就是我打工的那家店。

     “噢,你在那裡做服務員?還真是巧。

    ” 牧川上身後仰,看着我的全身。

     “你身姿端正,很适合做服務員啊。

    ” 牧川和由希如果出現在店裡,我會是什麼表情?一個人想象着回了房間。

     “牧川先生您吸煙嗎?” “啊,對,現在都是分開的。

    ” 換好制服開始打工後二十分左右,牧川就帶着由希來了。

    雖然還有點不好意思,但讓别的人來接待又有點别扭,最後還是自己去了。

     “那就吸煙區吧,不是我,是我女兒。

    ” “您女兒也來?” “對,一會兒就來。

    ” 全家三口一起外出吃飯讓我頗感意外。

    從昨天牧川的話裡,我覺得他和女兒的關系并不是很好。

     “她今天會早點結束工作,我就‘強迫’她來了。

    我用退休金請客。

    雖然錢被偷了,但是這點錢還是有的。

    ” 我将他們引領至座位上,端來水杯的時候,由希指着我低聲嘟哝了什麼。

    牧川湊過去聽,然後突然仰起身子回應道: “是啊,很可愛的衣服。

    ” 為了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