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後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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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一個自我控制和孩子之愛的文獻,可與之相比的隻有比如海涅在他的病房裡寄給其母親的信件,為了不引起絲毫不安。

    信的内容如下: 最親愛的父母,關于你們有時來信提到要來看我的意圖,我每天都考慮這個問題,因為它對我來說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該是多麼好啊,我們已經這麼長時間不在一起了。

    布拉格的相聚不能算,那是一種住宅幹擾。

    可以算數的是在一個美麗的地方甯靜地共度了幾日。

    我根本想不起來,什麼時候曾有過這樣的經曆,除了有一次在弗蘭岑溫泉度過的幾個小時。

    再就是像你們信中寫的,一起喝“一杯好啤酒”。

    從這裡看得出,父親對荷伊立根不太感興趣,從啤酒的角度考慮我也同意他的觀點。

    再說,我現在在炎熱的日子裡經常想起,我們有一次共同成了有規律間歇的喝啤酒者,那是在很多年前,當父親帶我去民用遊泳學校時。

     這一點和其他許多方面都是贊成這次來訪的理由,但反對的理由太多了。

    首先,父親由于護照難辦而很可能來不了。

    這樣當然會失去這次來訪很大一部分意義;而老是由父親陪伴着的母親在這種情況下會過分地關照我,過分地為了我而來,可我總是那樣不很美,根本不值得人家一顧。

    初到這裡和維也納各方面的困難你們是知道的,這些困難使我的健康受到一些損害,它們阻礙了熱度的下降,并使我進一步衰弱。

    咽喉問題引起的吃驚在最初階段造成的衰弱超出了疾病本身帶來的後果。

     直到現在我才依靠人們在遠方根本想象不到的朵拉和羅伯特這樣的幫助(沒有他們真不堪設想!)擺脫一切衰弱。

    幹擾現在也還存在,比如前些日子患的腸炎,至今尚未消失殆盡。

    這一切湊在一起,使我盡管有這樣好的幫手,盡管有美好的空氣和食品,盡管幾乎每天沐浴在新鮮空氣之中,至今仍未完全好轉,總的說來還未出現如當時在布拉格那樣的轉變。

    此外你們還要考慮到,我隻能輕聲說話,即便如此也不能經常講,考慮到這點你們也會願意推遲來訪的。

    一切都處于最佳開端中——最近一位教授确定咽喉中有很大的改善,因為正是他這麼一個非常可親的不自私的人——他每周開汽車來一次,要求我做一切……所以他的話對我來說是莫大的安慰——我已說過,一切處于最佳開端,但最好的開端畢竟隻是開端而已。

    假如向來訪者(甚至像你們這樣的來訪者)展示的不是明顯的、無可否認的、用外行眼光也看得見的進展,那麼甯可别來。

    我們是不是暫時不要見面呢,我親愛的父母親。

     别以為你們到此能改善或豐富我的治療條件。

    雖然療養院的所有者是一位年老有病的先生,他幫不了很多忙,而與那位非常令人不舒服的助理醫生打交道友誼的性質多于醫療的性質。

    但是,不時有專家來查看,此外羅伯特總是在這裡,他不離開我,他不去考慮他的考試,卻以全副精力為我着想;還有一位年輕的醫生,我很信賴他(我感謝艾爾曼副主教為我找來了他和剛才提到的那位教授),他當然還不能開車來,而是節儉地坐火車或公共汽車,每周三次離城前來。

     星期一(據說包括星期二早晨,但我幾乎不能相信)弗蘭茨修訂剛收到不久的他的最後一本小說集《饑餓藝術家》的初版。

    他就小說順序的排列提出意見,對出版社沒有足夠地重視他的一些意見,表現出他的心受到了傷害。

    朵拉有一次說得很對:“其實他希望受到非常的尊重。

    假如别人對他很敬重,那麼事情就會萬事大吉,他對外表形式就那麼在意。

    假如别人不這麼做,他就感到深受傷害。

    ”夜裡十二點他入睡了。

    早晨四點克洛普斯托克被朵拉叫到房間裡,因為弗蘭茨“呼吸不對勁”。

    克洛普斯托克知道這是危險的信号,叫醒了醫生。

    醫生給打了一針強心劑。

    圍繞着是否使用嗎啡展開了鬥争,弗蘭茨對克洛普斯托克說:“四年來您不斷地向我許諾。

    您在折磨我,一直在折磨我。

    我不跟您說話了。

    我就這樣去死。

    ”他被打了兩針。

    第二針打完後他說:“别騙人說您給我的是對抗的藥物了。

    ”然後便是那句已經提到過的警句:“殺死我,否則您就是殺人犯。

    ”他們給他打了潘托苯,他很高興:“這就對了,但要多一點,多一點,這麼些不起作用。

    ”然後他緩緩入睡了。

    他最後幾句話是對他的妹妹艾麗說的。

    克洛普斯托克扶着他的腦袋。

    卡夫卡一直最擔心傳染給别人,他說(這位醫生朋友在他眼裡變成了妹妹):“走開.艾麗,别這麼近,别這麼近—一”克洛普斯托克微微擡起身子,他感到滿意:“對了——這就對了。

    ” 還在這些最後的場景之前,他粗暴地示意女護士走開。

    “他從來沒有這麼粗暴”,克洛普斯托克對我說。

    然後他用全力拉掉了心髒助搏軟管,扔在地上:“現在别再折磨了,何必再拖延呢?”當克洛普斯托克從床邊站起,想要清理一下針頭時,弗蘭茨說:“您可别走。

    ”這位朋友回答說:“我不會走的。

    ”弗蘭茨以深沉的嗓音說:“可是我要走了。

    ” 這裡摘錄克洛普斯托克6月4日從基爾林寫來的信中的一段,他那典型的匈牙利德語保持原樣。

    “可憐的朵拉,噢,我們大家都可憐。

    世界上還有誰像我們變得這麼可憐——㊣(24)她睡了一會兒,可就是在夢中她也不停地嗫嚅着,隻聽得明白: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的好人啊,你!……在她躺下時,我答應她,今天下午再到弗蘭茨那兒去。

    她就這樣躺下了。

    說到他,‘他是那麼孤單,孤單極了,我們無事可幹卻坐在這裡,而讓他一個人在那裡,一個人在黑暗中,無遮無蓋。

    ——噢,我的好人兒,我親愛的你。

    ’就這樣翻來覆去。

    我們這裡的情景難以描繪,也沒有必要描繪。

    隻有認識朵拉的人才會明白什麼是愛情。

    理解這一點的隻有很少的人,而這樣更使折磨和痛苦加深。

    但您是的,對不對,您是的,您會理解的!……我們還完全不明白,我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慢慢地,變得越來越清楚,而同時又昏暗了下去,揪心的痛楚。

    他還在我們這兒,所以我們尤其不明白。

    現在我們又要到他,到弗蘭茨那兒去了。

    他的臉是這麼呆闆、威嚴、不可接近,他的精神是那麼純潔和威嚴。

    威嚴——一張國王的臉,出身于最高貴、最古老的家族。

    他的人的存在之溫柔消逝了,隻有他無可比拟的精神仍然構成他呆闆的珍貴的面孔。

    美得就像一尊古老的大理石胸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