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訂婚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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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了。

    與他相比,我将會有更多的錢,更多興趣,更少信仰,我将會不滿足,其他區别幾乎沒有什麼了。

    在布拉格以外我可以赢得一切,這就是說,我會成為一個自立的、心境平和的人,充分調動一切能力,作為優秀、真實的勞動的報酬,真正的生存意識和持續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這麼一個人你們也将更好些(這将不是最次要的成就。

    你們将有這麼一個兒子,他的具體舉動你們也許不盡相同),但你們會對他整體上感到滿意,因為你們會自謂:“他在做他力所能及的,”這種感覺你們今天沒有,說實在的。

     關于計劃的實施我是這麼設想的:我有五千克朗。

    這筆錢使我有可能在德國共處,在柏林或慕尼黑,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假如不得不如此)生活兩年。

    這兩年使我能夠從事文學工作,并能使我将布拉格期間由于内心的松弛和外界的幹擾而在清晰度、充實度和諧和度上達不到要求的東西從心中帶出來。

    這個文學工作将使我能夠在這兩年後靠自己的收入生活,即使那收入是菲薄的。

    即使是菲薄,那也是我現在在布拉格過的日子和在那之後将過的日子所無法相比的。

    你們會提出異議,說我錯誤地估計了我的能力和由這能力決定的掙錢可能性。

    當然,這不能絕對排除。

    隻是應該考慮到,我已三十一歲,這類錯誤估計在這個年齡不可能發生,否則一切估計都不可能做出了;此外還應該考慮到,我已經寫過一些東西,盡管不多,畢竟獲得了一定的承認;最終可據以駁倒這個異議的是:我絲毫不懶,生活上要求不高,因此,如果一個希望破滅了,會找到另一種掙錢的可能性,反正不會麻煩你們,否則的話,不僅對我,而且對你們的影響都會比目前在布拉格的生活的影響更惡劣,将是全然難以忍受的。

     我對我的狀況知道得很清楚,我渴望知道你們的看法。

    因為我确信這是唯一正确的方法,我确信,假如我錯過了這個計劃的實施,便是錯過了關鍵性的一步——因此我當然對于知悉你們的看法看得非常重要。

     緻最衷心的問候! 你們的弗蘭茨 這個計劃注定不能成熟。

    大戰爆發了一個時期開始了,在這個時期面前,我們所遭受過的一切不幸和痛苦在與之相比中全都隐退到蒙着粉紅色的童年般光澤的童話世界中去了。

     克制着一切激情緒,弗蘭茨在此時期内同時寫三個作品(《訴訟》、《在流刑營》、《俄國鐵路》)。

    十月間他休假一周,“以便将那個長篇小說推向前進。

    ”他把休假又延長了一周。

    “十四天,部分是成功的寫作,對我的處境的充分理解。

    ”F.的女友寄來了一封信,她試圖從中斡旋。

    與F.的聯系隻中斷了兩個月,在這期間還曾與F.的姐姐通過信。

    在給那位女友的回信中(他自己把信抄了下來),他說:“我不想提及與您的信一起到達的是什麼。

    ”他記載道:“自殺,給馬克斯的信帶着許多使命。

    ”稍後又寫道:“稍稍翻閱了日記。

    對這種生活的結構産生了一種預感。

    ” 令人驚奇的是,在這場災難中他的創造力也并未枯竭。

    而且這種創造力恰恰在那時達到高峰。

    12月13日他寫完了《傳說的诠釋》,他自己描述了我收為《訴訟》第九章(最後第二章)予以發表的那章的特性,在日記中寫道:“……滿意感和幸福感,如同我在那個傳說中那種……”12月19日又寫道:“昨天幾乎在昏迷狀态中寫下了《鄉村教師》。

    ”這裡談到的是短篇小說《巨鼹聖誕節休假期間,他同我的夫人和我到庫騰貝格作一次短暫的旅行,去參觀那裡的曆史性建築物,避開大城市中已經強烈地感覺得到的戰争恐慌和貧困,做一短暫的(也就四天)喘息。

    在科林一家旅館中他給我們朗誦了《美國》(即《失蹤者》)——長篇中未完成的本章,使我們如癡如醉。

    (在這一年的夏天,在這次旅行前還同奧托·皮克到海勒勞去了一次)1914年12月的最後一天,他不同以往地作了一番小結:“從八月開始工作,一般來說不少也不壞,但是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沒有達到我的能力的界限,本來是應該達到的,尤其因為從各方面展望(失眠、頭痛、心髒弱),我的能力都持續不了很久了。

    寫了一些未完成作品:訴訟、對卡爾班鐵路的回憶、鄉村教師、副檢察長和一些較短小的開端。

    寫完的隻有,《在流刑營》和《失蹤者》的一章,二者都是在十四天的休假中寫完的。

    我不知道為何做這番小結,這與我的脾氣完全不符。

    ” 與F.的關系還遠遠不曾枯竭,它在1914年最後幾個月中經曆了一次痛苦的新生,——我心底裡不願—一詳述細節,隻須在指出頻繁的信件往來之外(約有幾百封弗蘭茨緻F.的信保存了下來),提一下主要的幾站就行了。

    在博登巴赫的一次會見(1915年1月)、在瑪麗亞巴特的一次會見(1916年7月),再就是搞清這種偉大的經曆與卡夫卡的創作和宗教觀發展之間始終存在的、意義不斷上升的聯系。

    他的情緒是絕望的。

    他寫入日記之中:“我在此抱怨,是為了求得解脫嗎?解脫不會在這本子上産生,當我躺在床上時它才會到來,讓我仰卧,使我躺得舒适、輕松,躺在淡青色中。

    其他解脫不會到來。

    ”——再不就是:“我認為我們是絕不可能結合的,但我既不敢對她說,也不放在關鍵時刻對我自己這麼說。

    ”——再不就是:“共同生活的艱辛。

    為陌生感、同情、懦弱、虛榮所擠迫,隻是在深處也許流着一條淺淺的小溪,它值得被稱為愛情,但卻無法接近,在片刻的瞬間有時向上閃光。

    ”——再不就是這類歸納中的一例,這種歸納與其說有利于做出決斷,不如說使之更為難産: 1916年8月30日, 保持純潔結了婚 單身漢丈夫 我保持純潔純潔嗎? 我聚集我的一切力量你處于内在關系之 外,成了傻瓜,飛向一切 方向,但卻飛不遠,我從 人的生命的血液循環中 汲取一切力量,一切我 能用得上的力量。

     隻對我自己負責于是更加為你 (對你)變傻。

     (格利爾帕策、福樓拜) 無憂無慮。

    集中精力工作。

    由于我的力量增長,我 可以承受更多了。

    但這裡有 一定的真理。

     除此之外,卻不乏他認為與F.結婚是完全可能的與值得歡迎的言論。

    他從瑪麗亞巴德寄給我的信中就這麼寫着:“可是現在我看見了一個女人信賴的眼光,我便不能封鎖自己了。

    有些我想要永久維持的東西被撕裂了(不是個别的東西,而是整體)。

    我知道,從裂口中會跑出超出人的一生的不幸來,但它不是招惹來的,而是托付的。

    我沒有抗拒它的權力,更沒有權力用自己自願的手去做應該發生卻未發生的事,以達到保持原來的目光的意圖。

    ”還有:“現在情況不同了,應該說挺好。

    我們的協定簡而言之是:俟戰争結束後就結婚,在柏林近郊租二三間住房,每人經濟上自己承擔。

    F.将像現在這樣繼續工作,而我,現在該我了,我還說不上來。

    假如要将這個問題闡述得更明了,那麼就是,有兩個房間,大約在卡爾霍斯特。

    在一個房間裡,F.一早起床,匆匆忙忙地離開,晚上疲倦地躺倒在床上;另一個房間裡放着一個長沙發,這是我躺的地方,我靠吃牛奶和蜂蜜度日。

    于是那裡躺着那不道德的人(照衆所周知的格言),四肢伸展。

    盡管如此,現在有着平靜、确切,因而有着生活的可能性。

    ”附言:“寫完後看一遍,發現是強大的語言,幾乎不能由柔弱的筆鋒長時間壓服。

    ” 從某種角度看,在以後,在最終分手之後,弗蘭茨始終将F.視為理想形象。

    1921年,當我告訴他我在柏林作了報告的消息後,他從一個療養院裡給我的來信中還這麼說:“F.沒有聽你的講座嗎?——到了柏林,卻未見到F,我私下認為是不對的,雖然若是我自己當然也會這樣做的。

    我對F.的愛情尤如一個不幸的統帥與一座城市的關系,他占領不了它,但它卻因此而成為某種偉大的東西——兩個孩子的幸福的母親。

    ”(參見《鄉村婚事》252頁)“我愛一個姑娘,她也愛我,但我卻不得不離開她……”等等)。

     卡夫卡竭力将同F.的婚姻聯盟從自身和抗拒的狀态中掙脫出來,這成了他五年中生活的主旋律,他的創造性勞動和他宗教觀上不平靜的思索的鞭策力。

    在這段時間裡他讀了許多斯特林堡的著作。

    此外還讀《聖經》、陽思妥耶夫斯基、帕斯卡爾、赫爾岑和克羅泡特金。

    他對赫爾岑的《倫敦之霧》評論道:“全然不知所述何事,但那整個不熟悉的人顯現了出來,堅決的、自我折磨的、自我控制的而又是消逝着的。

    ”韋爾弗給他讀詩,以及一個叫《艾斯特,波斯皇後》的劇本片斷。

    他活躍地參加朋友們積極的努力,比如參加菲利克斯·威爾奇教的課;他總是給予鼓勵、贊揚、評論、推動,不讓任何人(他自己除外)陷入絕望之中,他對我為加利齊恩流亡孩子們開辦的學校中的工作感興趣,經常來聽我的課,同我的一個女學生的家庭交了朋友。

    他還和這家的大女兒之間以最溫柔的方式産生了好感。

    他也參加東西方猶太人之間的辯論晚會(默默的,觀察的)。

    那時我同一個信神秘教的朋友格奧格·朗格經常到一位神奇的拉比那兒去,這個拉比是從加利齊恩流亡來的,在布拉格外城區齊茨科住在一間昏暗的、不舒服的、擠了許多人的房間裡。

    這種特殊的生活狀況使我得以了解一種宗教的夢幻環境。

    值得注意的是,當我一次去安息日結束前的“第三餐”把弗蘭茨帶去時,聽着他們的低聲細語和沙西笛派聖歌,他應該說是相當平靜的。

    一個古老民族的古老的聲音顯然使他感動,但他在歸途中卻說:“仔細看就像在一個非洲原始部族中。

    極端的迷信。

    ”這段話中不存在傷害性的攻擊,但是反映了他清醒的抗拒。

    我很理解他:弗蘭茨有他自己個人的神秘學說,他因而不能接受他人沿襲習俗的宗教禮儀。

    他多半獨自一人,也愛獨自一人。

    柯台克公園地被他認為是“布拉格最美的地方”,他在獨自散步時老是走到那裡去。

    “鳥兒鳴啭,宮殿和裡面的畫廊,古老的樹,披挂着上一年的樹葉,半暗半明。

    ” 他為了脫離家庭的魔力場,孑身自立,也進行了一些積極的嘗試。

    有一段時間他不住在父母那兒,而在自己的一個房間裡,他一開始在畢萊克街(1915年2月),後來又在德羅哈的朗根街上“金梭子魚”樓房内租了一個房間。

    在“金梭子魚”内,他于1915年4月給我朗讀了《訴訟》第五和第六章,使我陷入難以言傳的喜悅中,令我産生深深的欽佩。

    二月間他寫下了“狗的故事”(也許叫《一條狗的研究》吧?據我估計,這無論如何不會是他的最後一篇短篇小說)。

    他在日記中對這個作品的評價非常嚴厲:“現在讀了開頭部分。

    它是醜陋的,引起頭疼。

    盡管有其真實性,卻又是邪惡的、死闆的、機械的,是在一片沙灘上苟延殘喘的一條魚,我很早就寫《布瓦爾和塔庫歇》了。

    假如我不能将這兩種因素(最鮮明地表現在《司爐》和《在流刑營》中)結合為一體,我就完了。

    但是這種結合的前景存在嗎?”這裡的兩個因素顯然是指他作品中充滿希望的現實主義特征和嚴肅的想象特征。

     弗蘭茨與他的妹妹經維也納、布達佩斯到納一吉米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