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至《觀察》出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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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有時他舌頭運動的速度令人頭暈目眩,完全猶如音樂中那樣分成短小的音節,一口氣長得驚人,在強度音階的漸強符号中急劇加強。

    ——他的散文中也有這種現象,有的完成了的篇章(如《馬戲團女騎手》)是僅僅由一個句子構成的奇妙的結構。

     我并不想造成這樣的印象——卡夫卡僅僅出現于“布拉格四人”的中心圈子裡。

    根據他的性格,實際上他願意與每一個情趣相投的人交往,或者至少在身體健康時不拒絕與人接觸。

    同卡夫卡有過交往的人中有馬丁·布德、弗蘭茨·韋爾弗·奧托·皮克、恩斯特·魏斯、維利·哈斯、魯道夫·福克斯,在以後的歲月中還有朗誦家路德維希·哈特、沃爾芬斯坦和其他人。

    這些人中有幾位也許想要說幾句話,并補充卡夫卡的生活圖(參見附錄二、三)。

    由于弗蘭茨得了一場不太嚴重的疖病,也由于法國醫生的幾次治療把他吓得夠嗆,導緻了這次巴黎之行的失敗。

    沒幾天他就回布拉格去了。

    卡夫卡對任何健康受損狀況都很敏感。

    ——身體的任何不完美感都能折磨着他,比如頭皮屑或便秘或一個未曾完善發育的腳趾都會令他深感不适。

    對藥物和醫生他是不信任的。

    他要求讓自然重新帶來平衡,他鄙夷一切“非自然”手段。

    當他1911年去瓦倫多夫旅行(也許是公務出差)時,他認識了自然療法的倡導者、工廠主施尼策,從而使他的這種傾向更加鮮明。

    我在我的記載(1911年5月)中找到了有關的一段:“卡夫卡星期五到布拉格,不到我這兒來,不到鮑姆處去。

    下一個星期四我終于生氣地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是‘那麼弱、渾身散了架子,胃糟糕得很,老是在家裡,那麼悲傷’。

    星期五下午他來看我,講了關于花園城市瓦倫多夫的一些非常美妙的事,講到一個‘魔術師’般搞自然療法的人、富有的工廠主,這人檢查了他的身體,僅僅從側面和前面看了看脖子,便說骨髓中有毒素,并幾乎已進入大腦,說是由于生活方式颠倒造成的。

    他所建議的療法是:開着窗睡眠、曬太陽、在花園裡勞動、參加一個自然療法協會的活動,訂閱由這個協會,或毋甯說由這個工廠主自己編纂的雜志。

    他宣揚反對醫生、藥物、打針的見解。

    把《聖經》解釋成素食學說:摩西引導猶太人穿越沙漠,使他們在四十年内成為素食者。

    以曼那為素食品。

    死鹌鹑。

    向往‘埃及的肉罐’。

    耶稣在新約中更清楚地說到面包:“這是我的軀體。

    ”弗蘭茨對自然療法和與之俱來的改革努力的立場是由強烈的興趣伴随着的,通過對這一運動中混雜着的愚昧和乖戾怪僻的善意嘲笑,他的觀點已與此運動有了可喜的不同。

    從根本上而言,他認為造就新的健康人,利用神秘而又公開地展示着的自然治療力量這一工作有着非常積極的意義,而且與他自己許多直覺和想法相吻合。

    他也作了大量的實踐。

    無論什麼季節,他都開着窗睡覺。

    到他的房間裡去拜訪他的人都會注意到那裡新鮮、清冷的空氣。

    他總是穿着單薄的衣服,冬天亦然,在很長一段時間中不吃肉,從不喝酒。

    得病時,他選擇去鄉村原始的環境中接受家庭化照料(在屈勞),對療養院不屑一顧,到毫無辦法時才去療養院。

    1910年還有一次重要的會晤。

    我在我這一年5月裡目的日記中找到這麼一段記錄:“薩沃伊咖啡館。

    列姆貝格協會。

    對J.P.很重要。

    ”(J.P.是我當時計劃寫的一部長篇小說)5月4日:“晚上與卡夫卡在薩沃伊。

    棒極了。

    ”弗蘭茨關于用伊地語(俚語)演出和演唱話劇的東方猶太人劇團的筆記無疑是從下一年開始的。

    從那時起,這些筆記填滿了四開筆記本的許多頁。

    很少有人像卡夫卡那樣給這些演員(即使是其中最傑出的也不例外)以如此深的愛和如此緊迫的理解努力畫像。

    他描寫的既有關于他們的藝術的也有關于他們的私人生活的。

    由他給予這一殊榮的有克魯格夫婦、契西克夫婦、皮帕斯先生,尤其是年輕的伊薩克·略維。

    在這方面,我是激發者。

    我們的友誼的美妙之處就在這裡:在許多方面我向卡夫卡學習,這是已經提到過的,在其他事情上卡夫卡又追随我的足迹。

    當然,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将從我這兒接受的第一推動力發展到我從來不曾想象到的深度和廣度。

    比如說,盡管我是薩沃伊咖啡館裡演出的常客,并在那裡學到了許多有關猶太民族的知識;但弗蘭茨在我帶他到那裡去了一次後,簡直便融合在這個環境中了。

    這裡體現了他幹一切事情的那種高度的、創造性的、富有成果的換而不舍精神。

    一種奇怪而羞怯的愛與敬慕将他與一位女演員聯系在一起,而她幾乎毫無察覺。

    他将演員略維視為朋友,經常帶他到他的住處去(這使不喜歡弗蘭茨一切朋友的父親非常惱火),讓這個感情強烈的朋友叙述他的整個生活、環境和曆程,從而得以深刻地窺視這群波蘭——俄羅斯猶太人的風俗和精神危機。

    他的日記中凝聚着從略維那兒得來的财富;這段經曆也引導卡夫卡去研讀猶太史(格列茨編)和伊地語文學史(皮内斯編寫的書的法文版本),——四開筆記本中大段大段地摘錄着後者的内容,接着是關于小民族文學的結構和特點的思想豐富的探讨。

    同時還可在這些地方側面看到卡夫卡不放過任何細節的捷克文學發展的浮光掠影。

    在皮内斯一書的摘錄後面跟着同樣詳細的比德曼《歌德談話錄》一書的摘錄,足見他興趣之廣泛。

    順便提一下,在卡夫卡以後的日記中還有《伯爵夫人圖爾海姆回憶錄》(讀它“成了我最近幾天的樂趣”入《馬賽蘭·德·馬伯将軍回憶錄》和保爾·霍爾茨豪申的《德國人在一八一二年的俄國》)的摘錄。

    卡夫卡尤其愛讀傳記和自傳體的著作。

    格裡爾帕第和黑貝爾的日記、馮塔納的書館也在他愛讀的作品之列,他對這些作品遠比對這些作者的文學作品熟悉。

    屬于他喜愛的書籍還有報告文學,如富蘭克林的自傳、薩賽的《一八七0——七一年巴黎被圍》、弗朗索瓦、柯佩的《一個巴黎人的回憶》,後者尤推“瑪蒂爾德公主”、“古斯塔夫·福樓拜傑出的言談”二章。

    卡夫卡朗讀書中引錄的他所喜愛的福樓拜的話真是莊嚴恢宏。

    他把這本書送給我,時至今日,我還很願意重溫他劃出來的地方,這往往是那些表明作者的虛榮心和奇特性的地方,頗能說明卡夫卡的用心,比如下面這段關于拉瑪丹的轶事:“我看不透這個年輕人——他在一個不認識人登門拜訪後說道——他在我面前不那麼激動。

    ”卡夫卡懷着激動和愉快的心情闖入了東方猶太民族力量的新世界,下面這張明信片或許能夠向我們展示這樣的心情:“親愛的馬克斯,竟然叫我們給撞上了!蘇拉米特和戈得法登即将上演了!我歡樂地浪費一張明信片,把現在你已經讀到的這件事告訴你。

    我僅希望,他也已經給我寫了信了。

    ”弗蘭茨根據伊薩克·略維的陳述以略維的口氣着手寫一種類似自傳的東西,借以環顧伊地語戲劇,這篇東西的開頭部分保留了下來。

    這篇小作品很好地勾勒出他們間的談話面貌,我那時也經常參加他們的談話;勾勒出一個當時吸引了卡夫卡注意力的利益圈子的面貌,這個圈子從與複國主義的抽象理論有别的角度,從更其活躍、更其色彩紛繁的角度向他和我展示了猶太民族的事業。

    那時候正值複國主義者和複國主義世界現初次來到我的身邊,我把這些影響介紹給了我這位朋友,這種影響的發源地是布拉格巴爾——柯霍巴協會,尤其是那位傑出的胡果·貝格曼。

    卡夫卡一開始拒不接受,—一我當初對這方面向我宣教的一切(往往以過于華麗完美的形式宣教)概不贊同,而且當初正是為了對猶太複國主義的經院方式表示抗議,才走入了齊根廣場那上演着受到普遍蔑視的“蹩腳小劇”的不怎麼吸引人的薩沃伊小咖啡館的。

    我積極地捍衛這種思想,盡管這些演員的表演往往類同于為滑稽而滑稽的文藝,接近僞藝術品。

    但他們的演出給我們提供的關于猶太民族的了解要多于西方猶太人的哲學理論,那些西方猶太人雖然也努力探索民族性,可是在核心上已經異化了。

    後來随着認識的吃力的增長,我才漸漸明白,東方和西方,齊翁山和散居世界各地的猶太人之間是如何聯系的。

    卡夫卡對這種觀點的反對态度持續得比我更久。

    在我後來成了堅定的猶太複國主義信徒時,我(當我們在莫爾道河上泛舟時)力圖說服卡夫卡承認這種政策的必要性,結果不僅白費口舌,甚至導緻了一些争吵,在我們中間造成了唯—一次短暫的疏遠。

    ——在我的日記中我找到了一段1913年1月18日關于在布伯、韋爾弗、卡夫卡、皮克、鮑姆和我之間的談話記載,内容自然是這個題目。

    1913年8月23日日記:“下午同卡夫卡一起。

    遊泳、劃船。

    關于集體感的談話,卡夫卡說,他沒有這類感覺,因為他的力量隻夠用于自己。

    船上的辯論。

    我在這一點上的轉變。

    他給我看基克加德、看貝多芬的書信。

    ”12月的日記中談到了疏遠。

    可是12月24日已經又是:“卡夫卡。

    關于社會問題。

    城市公園。

    ”——從那時起,卡夫卡日益向我的複國主義基本立場靠攏。

    在1918、1919年激動人心的那些日子裡(猶太國民委員會、猶太學校成立),他以建議、同情、鼓勵、出于愛心的贊同站在我一邊,他對我工作的認可是我最重要的支柱,——而且他通過深鑽希伯萊語,在這個領域中也遠遠地超過了我。

    然而我畢竟是先走了一步。

    讓我們就那可憐的伊地語劇團再稍談幾句。

    從這裡産生了我們後期似乎毫無關聯的發展階段的動力。

    卡夫卡為那些始終掙紮在貧困線上的藝術家們服務是不知疲倦的。

    比如,他起草了一封給波希米亞所有猶太複國主義團體的信件,以求讓這個劇團能巡回演出;他讓他們的演出變得豐富多彩。

    通過這件事顯示出,隻要他還健康,還沒有被職業、結婚計劃等等弄得完全麻木,他身上使潛藏着何等充沛的被抑制着的能量和活力。

    1912年2月18日他在猶太區政府禮堂舉辦了一場略維朗誦會,朗誦會籌備工作和技術上布置的整副擔子都壓在他的肩上,他唉聲歎氣。

    但做來卻潇灑優雅,不無自豪。

    弗蘭茨為朗誦會所作的開場白保存在我的妻子的記錄中。

    它是這樣開始的:在東方猶太詩人的詩句開始之前,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我想告訴你們,你們懂得的行話要比你們估計的多得多。

    我對今天的晚會對你們中每一個人是否産生影響并不擔心,然而我希望這種影響能馬上自由擴展,隻要它是份所應得的。

    但是在你們中間有些人擔心聽不懂行話,這種情況不會發生。

    那種擔心的心情幾乎可以從你們的臉上看出來…… 至于《判決》中那個俄國朋友的形象,也有着演員略維的某些特征,這是十分明顯的。

    而日記中的這句美麗的話是多麼激動人心:“我們對這些這麼好卻無所收益,甚至遠遠不曾得到應得的感謝和榮譽的演員們的同情,實際上隻不過是對許多高尚的努力之悲劇命運的同情,首先是對我們的努力之命運。

    ”——離開布拉格後,略維脫離了他的人馬,前往布達佩斯。

    在卡夫卡的遺物中我發現了一封略維緻弗蘭茨的信,日期是1913年10月28日,發自維也納。

    信中寫道(具有特征的拼寫和語法錯誤按原文保留):“您想想,我陷得多麼深,甚至斷了與您的這一聯系……我多麼盼望您的信啊!我早就脫開了一切,沒有朋友,沒有父母,沒有家庭……一切人中之最可愛的卡夫卡博士也失去了……這一失去是我沒有想到過的……您是唯一對我那麼好的人……是唯一說話說到我心坎裡去的人,唯一把我理解為還算不錯的人。

    而您我也不得不失去……可惜您不能給我寫信。

    您不能對我好。

    我請求您不要以為我‘瘋了’,我頭腦清醒得很正常。

    就像死掉一樣。

    ”信中接下去出現了這麼一個悲傷的句子:“我能夠期待什麼呢?再給來一針嗎啡……”附着的是弗蘭茨對這封信或另一封信的答複的草稿。

    信中說:親愛的略維:我真高興,您還記得我;但從您信中可以得出結論,說我這麼遲才回信,這卻是不那麼令人高興的。

    我暈頭轉向,忙忙碌碌,卻不能為自己或他人做許多有益的事情。

     此處有個新聞:我訂婚了,并覺得做了件什麼好事和必要的事,盡管世界上自然有許多懷疑,在這許多懷疑面前,即便是最好的事情也是把握不定的。

     您始終還在折磨自己,無路可走,這是很悲哀的。

    您恰恰在匈牙利逗留了這麼長時間,真是奇怪,不過也許有糟糕的原因。

    我覺得,當我們那時在布拉格的夜色中漫步時,我們倆心中燃着多得多的希望之火。

    那時我想,您一定會取得突破的,而且是一舉成功。

    此外,我必須告訴您,我對您的前景的希望并未熄滅。

    您有那麼點絕望,但也有那麼點幸福,當您在絕望中想到這點時便如此。

    願您為今後的好時辰而多多保重身體。

    您所必須經曆的事态已經是夠糟的了,不要由于損害健康而使事态更加尖銳化。

     我很希望能聽到關于您和您的朋友什1的更多情況。

    您這回不去卡爾斯巴德嗎?緻最衷心的問候!您的弗蘭茨·K。

     我不知道這封信是否到達略維手中,他後來如何。

    ——他今天是否還活着呢?1911,8月末。

    休假的歡樂。

    乘車前往蘇黎世。

    然後去弗呂倫,再後是盧加諾。

    每到一處,最使我們感興趣的總是在湖中遊泳。

    那是些陽光普照的日子,世界一片歡樂。

    我們的友誼在那時變得日益密切,逝去的工作年又經曆了許多高xdx潮,包括關切的擔憂在内。

    我在3月13目的記載中找到這麼一段:“卡夫卡打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