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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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頭感到她的皮膚很滑嫩,那感覺就同他的嘴碰到她的嘴唇時一樣。

    “帕姆,我對你這隻倫敦胡同裡的貓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 “我很高興。

    我這股瘋狂的熱情如果得不到報答,我想起來一定會很難過。

    你放開手,我好給你拿草莓餡餅和咖啡來。

    已經快六點了。

    凡斯上校一定要你六點半去大使館。

    ” “你準備幹什麼?回烏克斯橋去?” “你準備幹什麼?那才是重要的。

    ” “首先我得弄清楚布林克找我幹什麼。

    ” “我回我的住處等你的電話麼?” “好的,帕姆。

    請你一定那樣。

    ” 他們在人行道上分了手。

    他不斷地回頭去看她那穿藍軍服的越來越小的身影,隻見她在人叢中走着,奇特地扭動身體,就象他在“不來梅号”郵船上第一次注意到的那樣——象這樣趾高氣揚的小個子空軍婦女輔助隊員,倫敦有成千上萬哪。

     他感到了新生。

    他沖着街上他碰到的人們微笑,人們也朝他微笑。

    年輕姑娘象小明星一樣迷人,年長婦女态度娴雅。

    男人們全都是些了不起的正人君子;不論是肩膀瘦削、面孔蒼白、挾着公事皮包、戴着圓頂禮帽的公務員,或是過路的兵士,或是滿面皺紋、須發灰白的老頭,或是身穿花呢服的豬肝色面孔的胖子。

    他們都帶有他在畢京山營房裡和“弗蘭迪号”上所看到的那種士氣。

    他們都是英國人,屬于幸福的種族。

    透過樹葉照射在格魯斯溫納爾廣場的陽光是金黃色的。

    樹葉是翠綠色的,天空則跟空軍婦女輔助隊員的制服一樣是藍色的。

    多美好的世界!那些歐洲人是多麼癡愚,把花費了這樣艱苦勞動修建起來的住房,用炮火和炸藥來互相摧毀!一切東西都洗刷得幹幹淨淨,至少在他那一雙孩子似的清澈而好奇的眼光看來是如此——锃亮的汽車、櫥窗裡的廣告人、窗台上的一匣紅天竺葵。

    他注意到人行道在夕陽中發射出小小的閃光。

     飄揚在大使館二層樓上的美國國旗突然引起了帕格一陣自豪感。

    旗子的紅、白、藍三色看起來如此鮮豔,它緩緩的飄動如此神氣十足,似乎有一支由六十件樂器組成的交響樂隊在演奏《星條旗之歌》;可是廣場上并沒有樂隊,有的隻是過往車輛噪雜的喧聲。

    他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一會兒,望着國旗,覺得自己熱愛生活,熱切希望自己能在這個燦爛的世界上多活幾年,而過去,他卻象一隻蝙蝠那樣盲目穿過這世界。

    這個嚴峻、結實、無名的美國海軍上校呆呆地坐在倫敦公園的長椅上,心中感到無比興奮,他自己直到最後才找到了興奮的根源。

    開始他認為它是自己完成轟炸任務後的反響。

    是乘着俯沖轟炸機在探照燈的扇形藍光和高射炮的绮麗火花中同死神搏鬥後仍然活着的一種單純的快樂。

    但不止如此。

    二十五年來,他從未有過這種興奮,他也不希望再有,因此他費了很長時間才能理解它。

    事情沒有比這更簡單了。

    他堕入了情網。

     一輛黑色卡迪勒克轎車停在大使館門前,一位帕格認識的海軍将軍、兩位陸軍将官,還有布林克-凡斯走下車來。

    帕格急忙走過街去。

     “嗨,帕格!”本登海軍将軍伸出一隻胖手。

    這個令人敬畏的将軍是他在作戰計劃處的老上級。

    他身材矮小圓胖,有一張油光光的圓臉和一個圓滾滾的秃頭。

    盡管他性子急躁,帕格卻很喜歡他,因為他辦事精明,猛沖猛打,從不多話,虛懷若谷。

    勇于接受批評。

    他還是個射擊學專家,是海軍中的第一把手。

    他的缺點是在政治觀點上頑固不化;他認為新政是共産黨的一個陰謀。

     布林克-凡斯把這四個人帶到二層樓一間安靜的、鑲有櫻桃木方格護牆闆的會議室裡,就走開了。

    他們在一張光可鑒人的長桌子一頭就座,桌子周圍擺有二十隻藍皮椅子。

    本登将軍坐在首位,兩位将軍在他兩邊,帕格就坐在樣子比較年輕的那一位的下首。

    “真該死,帕格,”本登開始講,“大使說他要是早知道你的這次偵察飛行,他會阻止你的。

    他說得一點不錯。

    我們不願意讓陸軍和它的航空兵團——”他朝另外二位做了個手勢,“有這樣的想法,海軍在訓練冒裡冒失的傻瓜蛋。

    ”聽起來本登對于帕格是非常滿意的。

    “這些先生和我都一直在等候你從那次該挨罵的愚蠢的遠遊中歸來。

    這位是安德遜将軍,這位費茲傑拉德将軍是陸軍航空兵團的。

    ”本登瞟了那兩位一眼。

    “嗯,我們現在就開始?” 坐在帕格身邊的那位費茲傑拉德将軍把長長的指頭并攏在一起擺動着。

    他有金色的鬈發,清秀的臉;如果他淺藍色的眼睛裡沒有那種冷酷的神情,他倒很象個藝術家或演員。

     “将軍,我個人很希望聽一聽上校的轟炸旅行。

    ” “我也一樣,”安德遜說。

    維克多-亨利現在才認出來他就是特蘭-安德遜,一九一○年前後西點軍校的一位足球明星。

    安德遜身軀笨重,下颚寬厚,稀疏的頭發光滑地緊蓋在粉紅色的頭皮上。

     維克多-亨利實事求是地把他在轟炸機上的冒險經曆叙述了一遍。

     “真了不起!”帕格講到煤氣廠爆炸的時候,本登脫口說了一句。

     三位高級軍官都緊張地聽他叙述怎樣坐在一架受了傷的飛機裡返航;為了保持飛行高度,怎樣把所有能去掉的重量都去掉了;怎樣在幾百英尺低空完成最後三十英裡的飛行。

    帕格講完時,特蘭-安德遜點了支雪茄,把身子靠在一隻粗壯的胳膊肘上。

    “很有趣的故事,上校。

    不過,這隻是一次象征性的轟炸。

    對不對?比起這裡來,柏林好象沒受什麼損失。

    我想你去過碼頭吧?” “去過,先生。

    ” “今天我們到那裡繞了一圈,德國人把那地區炸得稀巴爛,按照這個速度,一個星期後倫敦就不成一個港口了。

    跟着會發生什麼呢?饑荒?瘟疫?” “碼頭區很大。

    ”帕格說,“他們的搶修隊和消防隊很好,将軍。

    外表上看要比實際情況更糟糕。

    ” 陸軍航空兵團的将軍優美地把他兩手的指頭交錯在一起。

    “你去過公共防空洞嗎,亨利?我們在一次空襲中進去過。

    隻不過是個狹小的水泥洞。

    中了炸彈誰也逃不了命。

    裡邊一股沒洗過澡的身體和小便的臭氣。

    擠滿了神經緊張、戰戰兢兢的老頭子和哭哭啼啼的小孩子。

    洞頂上用粉筆潦草地寫着:這是一場猶太人的戰争。

    昨晚我們也去看過地鐵。

    一大群人睡有軌道上和月台上,髒得不象樣子,是傷寒病的溫床。

    ” “疾病和傷亡比他們估計的要少得多,先生,”帕格說。

     “醫院還空着成千上萬的床位。

    ” “那個叫凡斯的人也這樣告訴過我們,”安德遜插嘴說。

     “不過,它們會住滿的。

    嗯,亨利上校,你是這兒的觀察家,你一直在給總統送去樂觀的報告,推薦全面的援助。

    ” “并不完全樂觀,先生,不過推薦充分的援助倒是真的。

    ” “很可能你對大洋彼岸發生的事情有點兒隔膜了。

    那麼讓我讀點東西你聽。

    這是從一份強烈支持新政的報紙《聖路易郵報》上摘下來的。

    ”他取出他的皮夾子,打開一份剪得很整齊的剪報,帶着特殊鼻音念起來: “羅斯福先生今天把美國海軍很大一部分交給了一個交戰的強國,因而卷入戰争。

    作為交換條件,我們租用了英國的屬地。

    一旦希特勒戰勝,從而獲得了這些島嶼的所有權,這些租借地又有什麼用呢?在不動産交易的曆史中,這可以說是最壞的交易。

    如果羅斯福先生犯了這樣的錯誤而竟然不受到處分,那麼我們最好向我們的自由告别,決心從此在獨裁制度下生活。

    ” “這可是羅斯福的一個支持者的言論,”安德遜說,使勁抽着雪茄。

    “再過半個鐘頭,我們就要到陸海軍俱樂部去同幾位英國将軍和海軍将軍共進晚餐了。

    我們已經有了他們所需的戰争物資的清單。

    這簡直要把我們的武裝部隊剝個精光。

    我們必須在五天之内通過海底電報向總統介紹情況。

    不算這次給的五十艘軍艦,他已經給了他們幾乎我們全部的七十五厘末野戰地、幾個中隊的海軍飛機、幾十萬支步槍、幾百萬發彈藥——” “他不是白給他們的,将軍。

    ”本登說。

    “這些武器英國佬都付了現金。

    ” “對,幸而《中立法案》迫使他非這樣做不可,可是說這些物資是剩餘的,卻是彌天大謊。

    剩餘!我們沒有什麼剩餘!這點你們是知道的。

    五十艘驅逐艦。

    這一切都沒有經過國會批準。

    所有這些東西也都是我們缺少的。

    現在國會就要通過一個征兵法。

    我們的孩子們将要拿起掃帚把進行軍事訓練了!總有一天要算賬的,你要知道。

    一旦英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