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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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馬達聲停止了,機頭朝下傾斜。

    突如其來的沉靜使人感到驚奇。

     “往下滑翔了,将軍,”空軍中尉的聲音說。

    “他們用聽音 設備控制燈光和高射炮火。

    現在領航員要坐到你的座位上去。

    ” 飛機向地面飛去。

    帕格朝尾翼炮手走去。

    炮手孩子氣的圓圓的面孔顯得蒼白,眼睛睜得溜圓,注視着月光下的德國首都和宛如螢火蟲般閃爍的防空設施。

    空軍中尉命令:“打開彈艙。

    ”緊接着是沖進一股冷空氣和一聲呼嘯。

    一股強烈刺鼻的辣味沖進座艙,帕格覺得自己仿佛在綠洲附近陽光燦爛的藍色海面上進行射擊演習。

    無煙火藥的氣味在馬尼拉跟在柏林上空一模一樣。

    領航員不斷用訓練有素的爽朗聲調喊着:“向左,向左……過頭啦……向右……一直向前……不,向左,向左……向前。

    向前。

    向前。

    好。

    ” 飛機震動一下。

    帕格看見炸彈在他們背後面參差不齊地落下去,象一串搖搖晃晃的黑棍。

    機頭朝上,馬達轟鳴起來,他們向上飛去了。

     下面,順着一排建築物和那座巨大的煤氣貯存塔,一連串紅色的小火球爆炸開來。

    帕格以為炸彈沒有投中。

    随後,一眨眼工夫,中間帶綠色的一團淡黃色火焰波濤似的從地面升起,幾乎達到正在往上飛的飛機的高度,隻是遠遠落在飛機的後面。

    在這股強烈的火焰照耀下,柏林全城突然清晰可見,赤裸裸地展現在下面,象一張黃色印得太重的明信片一般:選帝侯大道、菩提樹大街、勃蘭登堡門、動物園、河流、橋梁、高射炮塔、總理府、歌劇院,都清晰逼真,近在咫尺,安然無恙,而且黃得出奇。

     機内通話機的歡呼聲吵得他的耳朵發痛。

    他拿起話筒,表示反抗地喊了一聲。

     正當他喊叫的時候,六、七道來回晃動的探照燈光束突然集中在“弗蘭迪号”上。

    尾翼炮手的氣窗上籠罩着一片藍光。

    青年炮手失魂落魄地望着帕格,突然恐怖地尖叫起來,緊緊閉着雙眼,張着大嘴。

    周圍太嘈雜,帕格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他簡直象在假裝喊叫,藍光下他的舌頭和齒龈都成了黑色。

    飛機仿佛降落在一座藍光閃閃的金字塔上。

    馬達轟鳴,飛機傾斜着往下俯沖,滑到一邊,金字塔卻巍然不動地停留在機身下邊。

    帕格用雙臂緊緊抱住炮架,站穩了身子。

    炮手跌在炮架上,話筒從他張開的嘴邊掉了下來。

    機内通話機裡聽不見炮手的喊叫聲,帕格卻聽見基倫空軍中尉和泰尼壓低了聲音匆匆地談話。

    許多桔黃色和紅色的火球懶洋洋地從地面騰起,朝“弗蘭迪号”飄上來,越飛越快,四面八方爆炸開來,降下一陣火雨,到處開花。

    帕格猛地一震,聽見馬達變了聲音,又聽見一聲可怖的哨聲。

    一陣寒風向他襲來。

    飛機裡碎片四處橫飛,“弗蘭迪号”歪向一邊,成曲線俯沖下去。

    維克多-亨利以為自己快要死了。

    飛機尖叫着,機身可怕地顫動着,筆直向下猛沖。

    兩個駕駛員都大聲喊叫起來,并不是出于恐懼,而是想讓别人聽見他們的聲音。

    亨利從薄薄的樹脂玻璃氣窗注視着紡織品制的機翼,等待着機翼折斷、散落,宣告他生命的結束。

     尖叫着、呼嘯着的藍色金字塔變成了黑色。

    令人暈眩的疾降和滑行停止了,飛機筆直向前飛去。

    帕格感到一陣惡心。

    炮手已經昏過去了,在月光下可以看出他嘔吐出來的東西從嘴裡一直流到胸口,有巧克力、咖啡和桔子碎塊。

    這個年輕人把他那一份口糧全都吃下去了,他那穿着飛行裝的左腿上有一攤黑色的血。

     帕格拿起話筒。

    但話筒不響了。

    通訊系統已經失靈。

    這架被擊傷的飛機在狂風呼嘯中搖晃晃地往前飛行。

    帕格緊緊抓住牽索往前走,撞着一個人,那人大聲說他是彼得。

    帕格對着他耳朵大聲喊,說雷諾德受傷了,他然後繼續朝座艙走去,經過機身右舷被打壞的天窗口,從那兒能看到星星。

    他突然無意中看到北鬥七星。

    他們正往西飛行,要回倫敦了。

     駕駛員與以前一樣坐在座艙裡,忙于操縱飛機。

    泰尼喊道:“啊,将軍。

    我們要回家喝茶去啦。

    要跟這些倒黴的景象告别啦。

    您會告訴他們您親眼看見煤氣廠起火了,是不是?” “我當然會告訴他們。

    咱們的飛機怎麼樣?” “左舷發動機中彈了,不過勉強能用。

    正朝着陸地上空飛,生怕我們不得不降落。

    除非那個引擎完全失靈,看來我們還能到家。

    ” “你們的尾翼炮手一隻腿受傷了。

    領航員在後邊陪着他呢。

    ” 外層探照燈區咄咄逼人的光束在前面晃來晃去,探索着雲層,但是“弗蘭迪号”鑽到雲層深處,沒有被發現。

    泰尼轉動着大藍眼珠,兩手扶着駕駛盤,對維克多-亨利大喊道:“吃飛機這行飯最愚蠢不過,對不對,将軍?我已經受夠啦。

    早知道該當海軍去!” 空軍中尉基倫摘下鋼盔,完全讓泰尼駕駛飛機,同時掏出一塊并不比他的皮膚更白的大手帕揩了揩臉。

    他向帕格疲倦地微微一笑,額上布滿一道道皺紋。

     “大概快到陸上了,将軍。

    要保持這樣的高度,還有相當大的困難呢。

    您的法語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