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石與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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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而誇獎我。

    可是,我受不了的是我的兒子庫爾特。

    他一邊虛構着數字縱隊,寫到紙上,一邊故意不理睬我,就像我過去多少年裡故意不理睬馬策拉特一樣。

     我們坐着吃午飯。

    古絲特把電鈴關掉,免得顧客闖進來看到我們在吃炒雞蛋和熏闆肉。

    瑪麗亞說:“你瞧,奧斯卡,我們能吃到這些好東西,就因為我們沒有把兩手揣在懷裡。

    ”小庫爾特歎起氣來,打火石已經落到每塊十八了。

    古絲特悶頭吃,吃了不少。

    我也學她的樣,品嘗着味道,可能是由于雞蛋粉的緣故,我感覺到不愉快,又由于在闆肉裡咬到了軟骨,我突然地、連耳朵根都感覺到需要幸福。

    盡管我有許多更充分的相反的理由,盡管我持有種種懷疑,我仍舊要求得到幸福,無礙無慮的幸福。

    當其餘幾個還坐着,吃着,滿足于這雞蛋粉的時候,我站起身來,朝櫃子走去,仿佛幸福唾手可得。

    我在自己的格層裡尋找着,在照相簿後面,教科書底下,我找到了,不,不是幸福,而是法因戈德先生給的兩小袋消毒劑,從一個袋子裡掏出來,不,當然不是幸福,而是經過徹底消毒的我可憐的媽媽的紅寶石項飾。

    這是多年以前揚-布朗斯基在一個散發着雪味的冬夜裡從一個櫥窗裡取出來的,櫥窗上的圓窟窿是奧斯卡事先唱破的。

    奧斯卡當時還很幸福,他有唱碎玻璃的本領。

    我拿着這件首飾離開了寓所,在首飾裡看到了我邁步的起點。

    于是我上路了,乘車到火車站。

    我暗自想道,如果事情辦成了,就會如何如何,随後,長久地讨價還價,我卻始終沒有忘記,如果……不過那個獨臂人和那個别人叫他作陪審推事的薩克森人,他們隻懂得這件首飾的價值,卻沒有預感到他們會使我更加迫切地需要幸福。

    他們收下了我可憐的媽媽的項飾,給了我一個真皮的公事包和十五條美軍香煙,吉祥牌①—— ①戰後德國經濟破産,帝國馬克猶如廢紙。

    在黑市交易中,吉祥牌香煙和盟國生産的其他牌子的香煙成了商業證券和流通貨币。

     下午,我又回到比爾克的家裡。

    我打開包:十五條每包二十支裝的吉祥牌,一份财産,使其他幾個驚訝不已。

    我把帶包裝的金黃色煙草山推到她們面前,說,這是給你們的,隻不過從今以後讓我得到安甯,這些香煙足夠換來安甯了,除此以外,從今天起,每天給我準備滿滿一飯盒午飯,從今天起,我每天把它放在公事包裡帶到我的工作地點去。

    願你們的人造蜂蜜和打火石生意也能做得吉祥如意,我這樣說着,既不發火也不抱怨,我将幹的是另一行,今後,我的幸福将寫成,或者用行話來說,将鑿在墓碑上。

     科涅夫雇用我當實習生,月薪一百帝國馬克。

    這筆錢等于不給,而我幹的活也隻能給這點錢。

    一個星期以後,事實已經表明,我的力氣幹不了石匠的粗活。

    一塊剛劈開的比利時花崗岩壁,将用作四穴墓墓碑,科涅夫交給我粗鑿。

    我剛幹了一個小時,手已經握不住鑿子,握錘子的手也沒了感覺。

    我不得不把粗鑿的活兒留給科涅夫去幹,卻幹起證明我的靈巧的活兒來:細鑿,鑿成鋸齒形,用兩把直尺目測平面,用四根撬杆調整水平,在白雲石邊框上連續開鑿溝槽。

    一根垂直的方木,頂上再橫放一根,構成一個“T”字,我坐在上面,不顧要改變我這個左撇子習慣的科涅夫的指責,仍然右手握鑿,左手揮動梨狀木錘、鐵錘、鑿石錘,劈劈啪啪、叮叮當當地敲個不停,用鑿石錘的六十四隻牙齒同時咬石頭,一塊塊地啃掉石頭:幸福,它不是我的鼓,幸福,隻是一種替代物,但幸福也可以是一種替代物,也許隻有通過替代得到的幸福,幸福總是幸福的替代物,幸福成堆——大理石幸福,砂石幸福,易北河砂石,美因河砂石,你的砂石,我們的砂石,基爾希海姆幸福,格倫茨海姆幸福。

    硬的幸福:藍岸石。

    雲狀易碎的幸福:雪花石膏。

    鉻鋼幸福地鑿進輝綠石。

    白雲石:綠色的幸福。

    柔和的幸福:凝灰岩。

    五彩的幸福來自拉恩河。

    多孔的幸福:玄武岩。

    冷的幸福産自埃弗爾山。

    幸福似火山爆發,滾落成堆,石粉飛揚,在我的牙齒間沙沙作響。

     在刻字時,我更顯露了自己的才幹。

    我甚至超過了科涅夫,承擔起雕刻工作中的花紋裝飾部分:葉闆、兒童墓碑的斷枝玫瑰、棕榈枝、PX或INRI之類基督的象征①、凹弧飾、圓凸線腳、蛋形線腳、削角以及雙削角。

    奧斯卡給各種價格的墓碑刻上各種凹凸花飾,祝它們吉祥如意。

    我花了八個小時,在一塊磨光的但一再被我呼吸時呵出的氣弄模糊的輝綠石壁上刻上了如下銘文:這裡永眠着我親愛的丈夫——另起一行——我們慈祥的父親、兄長和叔父——另行——約瑟夫-埃塞——另行——一八八五年四月三日生,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二日卒——另行——死乃生之門。

    随後,我最後通讀一篇銘文,此刻,我換取到的是快樂與幸福。

    我為此一再感激終年六十一歲的約瑟夫-埃塞以及我的刻字鑿前的綠色雲紋輝綠石,埃塞先生墓碑銘文裡的五個“O”我因此刻得格外細心;就這樣,奧斯卡格外喜愛的字母“O”總是有規律地、無窮盡地出現,給我幸福,而我則把它們刻得有點太大了。

    兩個疖,而我們又必須把赫爾曼-韋布克内希特和埃爾澤-韋布克内希特,娘家姓弗賴塔克的鈣華墓碑移到南公墓去。

    在那一天以前,石匠始終不信任我的力氣。

    在搬墓碑時,幫他幹活的多半是尤利烏斯-韋貝爾商号的一個差不多全聾了但除此之外挺頂用的輔助工。

    作為抵償,科涅夫在雇八個人的韋貝爾還缺少人手時便去幫忙。

    我幾次三番表示要幫他去幹公墓上的活計,卻屢遭拒絕。

    僥幸的是,十月初韋貝爾那裡生意興隆,在霜凍以前他手下一個人也不能少。

    科涅夫隻好指望我了—— ①PX是拉丁文“基督”一詞的交織字母。

    INRT是拉丁文“拿撒勒的耶稣,猶太人的王”的縮寫。

     我們兩個把鈣華碑擡到三輪摩托後面,放在硬木滑杆上,推上拖鬥,又把基座塞在一旁,棱角都用空紙袋裹上,再裝上工具、水泥、沙、礫石、卸車用的木杠和木箱。

    我關上擋闆,科涅夫已經坐在駕駛座上發動摩托了。

    他把頭和長疖的脖子從側面窗子裡伸出來,嚷道:“來吧,小夥子,帶上你的飯盒上車吧!” 三輪摩托繞着市立醫院緩緩而行。

    醫院大門口,白衣女護士如雲。

    其中有我認識的一位女護士,格特露德姆姆。

    我招手,她也招手。

    幸福,我想着,她真像幸福,我真該邀請她一次,雖說我現在看不見她了,因為我們正朝萊茵河駛去。

    該邀請她到什麼地方去。

    車子朝卡佩斯哈姆駛去,請她去看電影,或者去劇院,看格林德根斯演出。

    它在招手了,黃色磚房,不